第79章(第2/3页)

吴雩半晌没有动静,许久后终于屈起双腿,把胳膊肘顶在膝盖上,双手用力抹了把脸,满是伤痕的十指都插进了头发里。

他闭着眼睛,下巴颏上还残存着护士没擦掉的干涸的血迹,隐约顺着脖颈线条收拢到深陷的颈窝里。因为天生骨架轻,他锁骨深陷得非常明显,再往下三棱刺尖划出的血口几乎横贯前胸,医生说只要再往上一厘米就会伤到大血管,那顷刻间就生死难料了。

他就像一头在野外受尽了伤害的猫科动物,那全身上下的累累伤痕,反而从骨子里淬炼出了一种锋利到极致的、惊心动魄的美感。

“……那个人叫玛银。”吴雩从手臂间发出沙哑的声音,“是塞耶的独生女。”

——塞耶,十年前红山刑房,吴雩被张博明放弃险些暴露的那次卧底任务;也是他十三年艰辛岁月中最早、最辉煌的战功。

步重华敏感地问:“你不是说塞耶的势力已经被全部消灭,连亚瑟·霍奇森都被抓了吗?为什么他的独生女逃脱了?”

吴雩深吸一口气,眼前浮现出地道里摇晃的火把、地面上蜿蜒的血迹,以及胸肋下插着一把刀,难以置信摇摇晃晃退后的少女。

他自上而下重重搓了把脸,说:“不知道,我不知道她是怎么从炸塌的地道里逃脱的。应该是当时手软了。”

“你手软了?”

“嗯。”吴雩顿了顿才说:“可能当时还是年轻。”

步重华有一丝诧异,他以为吴雩这样的人,狠起来是天崩地裂都不会有半点手软的,但随即又似乎想到了什么。

难道他跟那个玛银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?

吴雩不敢让嫌疑人落在警方手里,是不是正因为怕他吐露出这一点?

步重华舌根上有点说不出来的滋味,他知道以吴雩的行事风格,如果他有一件事无法自圆其说,那么这件事背后的内情一定比他表现出来的疑点更大十倍、百倍,甚至到难以想象的地步。

“嫌疑人说‘三七’攀不上玛银,而玛银知道人骨头盔,也就是说她、秦川、鲨鱼现在应该绑在一起了。”吴雩喃喃道:“但我想不到有什么共同利益能把他们绑在一起,难道只是为了取‘画师’的项上人头?”

画师。

步重华呼吸微微一顿,半晌问:“……你为什么要给自己起这么平常的代号?”

他这句话语气平常,没有任何异样,听不出丝毫试探的意味。但那瞬间他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在吴雩脸上,似乎想从那疲倦苍白的脸上找到二十年前那个血腥夜晚的蛛丝马迹。

但出乎意料的是,吴雩的反应很平淡而且很正常:“代号是特情组起的,跟我自己没关系。”

“那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?”

吴雩摇了摇头:“我也不清楚。但以前听张博明说,二三十年前有一个边境卧底也取了画师为代号,最后功成身退,而且后来结局非常好。所以可能他们觉得画师这个称号,本身就带有一点吉利的兆头吧。”说到这他半是调侃半是自嘲地笑了笑:“说到这个,可能正是托了这个代号的福,我才能活着回来呢。”

这是步重华在短短24小时内第二次猝不及防从别人嘴里听见张博明这三个字。

步重华这个人一向冷静、锐利、不动声色,有种年轻上位者特有的锋芒毕露的威势感。但此时此刻在安静私密的病房里,他思维却罕见地混乱起来,只看着吴雩,很多话堵在喉咙口不知道该怎么说。

吴雩仰起头也看着他,视线从他俊美的眉眼轮廓、挺拔的鼻梁脸颊上来回逡巡,小声问:“你怎么啦?”

他们两人距离非常近,步重华坐在病床沿,两手插在西装裤兜里,扭回头定定望着自己脚下的地面。他思索时有种沉静的气韵,吴雩盯着他常年严苛自律锻炼出来的宽肩、窄腰、结实的大长腿,看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瞧着病床被子,过几秒却又忍不住去看他,这次不巧正对上了步重华突然投来的视线。

“吴雩,”他欲言又止地顿了下,才沉声问:“我有时候是不是让你也联想起张博明?”

虽然是个问句,但他尾音却是平直的。

吴雩没想到他这么问,当时就愣住了,足足过了好几秒才摇头笑起来,大概本意是想佯装调侃,但唇角弧度一拉开就流露出了真实的情绪:“不,不会。这世上会喜欢我的估计也就你而已。”

然后他好像忍了忍,但没忍住,伸手小心地碰了碰步重华另一边额角上的纱布:

“而且你比他完美多了,就算破相了也很好看,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……会喜欢我。”

步重华心里最深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戳了一下,突然抬手抓住了吴雩的手指,俯身吻上了那干涸而柔软的嘴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