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2000年秋。

扎着麻花辫的郑雪伏在桌上默写课文:一片一片又一片,两片三片四五片,六片七片□□片,香山红叶红满天。不及末尾她已经犯难,因为忘记片字怎么写,写一格空一格,只写出三四五六七□□。

她用铅笔在本上改了涂涂了改,啪嗒一声,笔头断了。于是手伸进文具盒,拨拉铁盒叮铃哐啷的响,忽然,旁边默默递出一只削好的铅笔。

一转头,是个梳着娃娃头的姑娘。俩姑娘相视一笑,就此建立革命的友谊。

这姑娘叫宋唐。

那天放学后俩人才知郑宋俩家就隔着一条巷子,于是从那天起俩人经常互相串门。

郑雪活泼好动,家中除了父母还有一哥哥,大她一岁,叫郑雷。郑雷性格冷静头脑聪明,和郑雪完全相反,也不怎么亲近人。

宋唐家里除了父母还有年迈的姥姥,她姥是个慢性子人,坐在院里喝口茶逗会儿猫,半下午就过去了。宋唐也耐得住寂寞,写会儿字跳会儿绳,有时玩树杈子都能玩一下午。

太小的时候没什么大事发生,除了被老师父母管束着学习那么点儿浅薄知识,其余时间都用来胡玩。

2001年7月,申奥成功的那天晚上,好多大人都去了广场庆祝,每家每户都兴奋如过年。

郑雪在街口的小卖部请宋唐喝汽水。

“你知道谁是深奥吗?深奥究竟干了啥事,怎么他成功了大家这么高兴?”

“我爸说申奥是申请举办奥运会,申请了十年才成功,好不容易呢。”

“那什么是奥运会?”

“就是比赛,跑步游泳打球什么都有。”

“有爬山吗?”

“……不知道。”

恰逢宋学飞搂着一捧旗子过来:“宋唐你把这些送给街坊邻居,让大家伙都插在门口,图个高兴,热闹热闹。”

宋唐照办,郑雪懒得动,看她挨个发红旗。

穿过巷子走近郑家。

宋唐敲了敲门,开门的并非周丽萍,是她家长子郑雷。

“我爸让我来的,送给你们,图个高兴。”

边说边抽出一支想递给他。

碰巧有骑着自行车的青年挤过,吊儿郎当晃着龙头,身上还披着国旗。

宋唐躲,一不留神那宽大的旗帜全盖在郑雷脸上。

“诶呀,对不起。”

边说边伸手去掀,没掀开不说,因着重心前倾,那些个旗杆挨个儿敲在郑雷脸上。郑雷静默片刻,伸手抓住杆子捋顺了旗帜。

宋唐看了看,额头都被她敲红了。

他没说什么,从她怀里抽出一支旗,转身回去了。

日子不声不响的过着,转眼入秋。

这天上午郑雪伏在桌上做算术题时犯了难。

“四七多少来着?”

宋唐:“二十八。”

“不是三十二吗?”

“四八三十二。”

“四八不是五十六吗?”

“郑雪宋唐站起来!”

她俩站起来。

老师在讲台上站着:“同学们都在认真做题,你俩在说什么?”

她俩都不回答。

“这节课你们站着听。”

站了二十来分钟,有人来教室着着急急把老师叫走了,后半节课都没回来。后来才知当天上午,美国纽约世贸中心的大楼被飞机撞塌了,老师的亲戚正好在其中的一幢楼里工作。

9·11恐袭事件一时成为人们热烈讨论的话题。

郑雪:“我以前觉得她好恐怖,现在她的亲戚被恐怖分子炸死了,我又觉得她好可怜。”

俩人蹲在院儿里用粉笔画着画儿玩。

“我还是觉得孙大胖最恐怖。”

孙大胖是教导主任。

“孙大胖我们躲着他就行了,班主任可躲不过呀。”指挥,“你往那边画。”

宋唐于是往那边画,粉笔头刚触地,一双脚突然出现,抬头一看,是郑雷。

郑雷并不看她,径直前行,但被书包挡住去路,抬腿一踢。宋唐立马捞起自己的书包,抱在怀里。

他已往楼上走去。

郑雪看一眼被踢翻的书包:“郑雷你有病啊!”

边吼边往厨房跑,去找周丽萍告状。不知周丽萍说了什么,只听见她吱哇乱叫。

对仗郑雷,郑雪从来没赢过。

宋唐又觉得,最恐怖的不是孙大胖,是郑雷。

2003年春,非典席卷全国。

白醋和板蓝根涨价到顶峰时,学校放假了。

齐玮每天熬了白醋熏家里,宋唐最大的活动范围仅限小院儿,玩时还得戴上口罩。她姥就坐在院儿里煮茶,煮好了邀她喝一口。

问:“好喝吗?”

她捧着茶缸子点头,鼻头被热气染红。

她姥便从兜里掏出两颗糖给她。

齐玮总会适时探出脑袋:“妈你别老给她糖,吃多了坏牙。”

姥就笑眯眯:“孩子嘛,总是爱吃糖的。”

那段时间病毒不被遏制,反而愈加猖狂,后来宋学飞的单位也放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