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夜(9)

“伯母,哥哥这样不会冷吗?”

沈知昼又睡过去后,晚晚趴到前面的座位背后,凑到许凌薇耳边小小声地问。

一路过来,绕了大半个盘山公路,行至山穷处,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小雨。

雨夜寒凉,他紧紧阖着眸,就那么躺在那里,敞露着大半个胸膛,左肩的伤口已经凝成了暗红色,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冷,他的脸色白的吓人。

“要让伤口透气。”许凌薇随口说,看了眼车上的导航仪,又看了看表,“就快到了,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吧——哎,晚晚,你干嘛?”

眼见着小姑娘拿了件随手扔在车上的白大褂,就要盖到沈知昼身上去。

“晚晚?”

她睫毛轻轻一颤,愣愣地回头,抬眼看着许凌薇,眨了眨眼睛,认真地说:“哥哥冷。”

“……”许凌薇顿了顿,随后轻声嘱咐,“注意点,别碰到他伤口,让伤口露出来,别都盖住了。”

“好。”她静静地答,然后将那件白大褂仔细地盖在他身上。

他似乎睡的不甚安稳,眉头轻拢着。她正给他整理着衣服的皱褶,他眼睛都没睁开,下意识地,抬手,一把捏住她的手腕。

“哥哥——”她吓得惊呼一声,他力气大得要命,死死钳制住她,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了,她怕疼,鼻子一酸,顿时来了哭腔,“……哥哥,我疼。”

听到她哭,他眼前像是拨开了层层浓雾,渐渐地,才看清了是她的脸。

两行清澈的泪从她瓷白的脸颊滑下,尖俏的下巴而愈发显得楚楚可怜,鹿儿一样的眼里雾气氤氲,满是惊慌失措。

她眼眶泛着红,拧着两道秀气的眉,转了转纤细的手腕儿,小嘴还不断地张合着,“哥哥,你弄疼我了……”

他沉了下气,倏地松手。

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件白大褂。一向偏爱穿黑色的他,都有些不习惯这颜色,觉得有些晃眼睛。

他皱了皱眉,左手拇指触到个寒凉的金属物件。

是他别在后腰的枪。

他的食指,甚至已经碰到扳机了。

他是有多警惕呢?

“哥哥……”

他缓缓回神:“……”

她双目彤彤地看着他,他的额角都泛起了冷汗,脸色更差了,她担忧地问:“你是不是……哪里不舒服?伤口还疼吗?”

“……”

“伯母说马上就到了,这条路我很熟悉,”她侧头望了望窗外,路经一个已经废弃了的破败的休息站,外面的玻璃碎了大半,外墙上涂满了乱糟糟的涂鸦,像是什么邪-教的图腾,看起来很吓人,“经过这里,再走一段就到医疗站了,那里有医疗车,设备和药都很全,哥哥如果不舒服……”

“哥哥只是做梦了。”

“……”她话音戛然而止,缓缓收回视线,怔怔地看着他。

他垂了垂眸,倦意深沉,似乎不愿同她说太多,只是淡淡道:“就是个梦。”

“什么梦?”

她殷殷地凑过去,灵敏的像个小兔子,全然忘了手腕儿的疼痛,撑着手臂,伏在他身前。

他闭上眼,没说话。

“哥哥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什么梦?”

“没什么。”

“不行,我要听。”

他没忍住,轻嗤了声:“我不告诉你。”

她突然就没声音了。

很久很久,哭也不哭,闹也不闹的。以前他这么逗她,她性子软,常常是眼圈刚泛起红,眼泪就跟着啪嗒啪嗒掉下来。

哭了吗?

他一睁眼,便撞上了那双清澈的眼睛。

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,眼睛亮亮的,眸色无暇,不染一丝这尘世的烟火气。

还在等他的答案。

他再次闭上眼,“哥哥困了,想睡觉。”

“不行,不行,你不要睡,”她轻轻晃了晃他胳膊,“你都那么久没跟我说话了,你走了那么久,每天伯母去上班,家里只有我一个人……”

“哥哥梦见,”他抿了抿唇,叹了声,“梦见我身上盖的是国旗。”

“……”

车身蓦地一晃。

“到了。”

-

沈知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。

朦胧里,好像有人在给他注射什么东西,他厌恶针头穿刺入皮肤,推进血管的那种肿胀的异物感,像是在给他的身体里注射了脏物。

渐渐地,就感觉四肢失去了知觉,没有那双温热的小手贴着他皮肤的触感,也没有子弹迅速地穿入、厮磨开皮肉的撕裂感了。

左臂的僵硬感尤甚,重得动不了,整条胳膊像是被打断了,然后又给他打上了钢板组合起来。

他想去找腰间别的枪,可是没有力气。

他口袋里还装着把防身用的折叠军刀,那是去年有人从尼泊尔带来送给他的。

那个人是当地有名的毒贩,为了巴结康泰亨,先撬开了他这道阀门,几番周折才参与进了伽卡当地的毒品交易之中,然后贩毒大赚一笔快钱,去澳门豪赌挥霍,折腾干净了再回来找康泰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