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6章 (十六)心口最相违(第2/3页)

鲜红圆日压在淡紫的山头,一点点被山影蚕食殆尽。密林有如墨痕交错,似有鸟唳蠢动不息。

“留不了。”艳红的晚霞落在眼里,像丝丝残血。颜九变将银针摆在面前凝望片刻,旋即喃喃道,“得尽早除了这人。”

——

清早起来,王小元去院里井边汲了些水,洗漱后再胡乱往脸上抹脂粉。连着几天这么干,他总算混得熟了些,画得倒不似个妖怪了,可依然不像个良家女子。

奇的是有股甜香淡淡地绕在鼻间,不似脂粉香,他觉得熟悉,却不知在何处闻过。这香挥之不去,先时他也闻过,但不曾像现时这般强烈。

有人在身后唤:“…金小元。”

王小元回头,翠柱红格的游廊上站着一人,披着裘衣,黑绸羊皮褂子里头着金线窄袖缎衣,看着雍容贵气。颜九变微笑着望着他,眯缝的眼里却写着阴冷。

“你今日别往街上赶了,替我做件事儿。”颜九变招手叫他来廊边,石阶上放着大小陶缸,里头有的插着新剪的蜀葵,叶上还盛着莹亮水珠,月月红、百子莲、牡丹或含苞未放,或争奇斗妍。颜九变道,“把这缸里的水新换了,再放到合适的地方去,正厅上摆两盆,厢房、书斋里各要一盆,其余的放游廊角。”

“今晚前弄好么?”王小元问。他暗自在心里思忖,这事儿往日金乌可没要他干过,他那主子只爱侍弄秋海棠,又不准他碰,怕弄坏了。这么想来金乌似乎也没派过他什么活计,连饭食都不要他弄,他倒像个吃闲饭的。

“对。”颜九变转身出门,眼角和气地弯起,却映着寒光。“不过你尽可慢些来,倒也不急于一时。”

待颜九变走后,王小元呆了片刻,才蹲下|身去看那列陶缸。

这是什么诡计么?譬如水里下了毒,他一碰便会骨肉腐烂。他拨了一会儿蜀葵,心道不大可能,若是水里藏毒,这花儿倒开不得如此鲜活。若是花茎、花蕊里藏针,要偷偷蛰着他呢?

王小元取了把解腕刀,这是他先几日从街上铁铺子里买的,玉白刀太张扬,他不能多用。他先故意踢倒了一只小陶缸,洒了遍地的水,一面从水洼里窥探檐上是否有刺客偷眼,一面把花茎都剖开。

缤纷花瓣落了一地,像铺了层细绒毯,颜九变要他给花换水,他倒好,拿着刀把花一根根剖了。可仔细探查一番,依然不见任何异状,这下连王小元也疑惑了。

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来,似是花香,却又好似不是。

王小元半天没弄明白颜九变要他摆弄这些花草有何用意,索性随着他的话照做,抱着那被刀划坏的蔫花坏草去换水,再一一摆到颜九变指定的地儿去。他本觉得是件好应付的活计,抬眼却见那陶缸摆了一溜,有如长龙。

转眼日头晒到头顶,往西爬去。王小元去街巷里吃了碗水饺,回来接着摆弄,结果还真忙到了日薄西山。

轮到最后一个陶缸,王小元想了想,卷了衣袖搬到西厢房前。他正鬼祟地想乘机溜进跨院里,此时忽听得细细喊声传来,似是哭喊,又似是啜泣。他赶忙抬头一望,见四周檐上没有黑影,便蹑手蹑脚进了跨院。

啜泣愈发清晰,一声叠着一声。王小元小心地开了漆门,迎面依旧是那堵实心墙面,他挨个砖敲了一番,却不见有何机关。一转身时却一激灵,是在门页后!

漆红门扇后有道细缝,只容一人侧肩而过。若是常人推了门扇,定只会看到三面围狭的石墙。他那时情急,确也没发觉。王小元挤着进了狭缝,只觉五脏六腑擦得似要挪了个位儿,压得有如煎饼前胸贴后背。

面前是个幽谧的小道,尽头似有阴森凉风拂来。哭声愈发清楚,暗处里忽地透出几星光,光那头隐约现出一小块菜畦,放着几只竹编鸡笼,哭声便从里边传来。王小元眼皮一跳,赶忙挪着步子向前。笼里满满囊囊挤着个人,有个蓬发少女抱手屈膝地坐在里头,埋在两膝里哭泣,她背上、头上拿糯米胶粘了许多米粒,数只雄赳赳的草鸡围着她啄弄,坚硬鸡喙戳出血口子,殷红得吓人。

一刹间,他看清了那啜泣少女的面容,顿时大惊失色道:

“…三娘?”

那蓬发少女浑身一颤,抖瑟得更甚。王小元赶忙挥刀赶走群鸡,又一刀把竹笼斩了,小心地把她从笼里搀出来。她畏怯地望着王小元,如受惊的小雀。

左三娘行踪消匿已久,没想到她竟挨了如此折磨,王小元顿时心急如焚,握住她肩头。“三娘,是我,王小元啊!你这是怎地一回事,是谁将你关在这揉磨?”

他赶忙掏出素绢帕子,仔细将她面上血污泥尘拭了。三娘有一搭没一搭地啜泣,似是受惊颇深,抽噎得要断了气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