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2章 (四十七)风雪共恓惶(第2/2页)

“我是不是来晚了?”

玉求瑕用棍尖挑起了铜面,呆呆地问它。

他自责极了。当初他在换月宫的洞窟里刺了金五一刀,那人应该身负重伤,动弹不得。武盟又四下张贴了捉拿黑衣罗刹的江湖令,他惊惶地想:说不准是金五被捉住了,受了他们的极刑,甚而被斫下头颅扔在了市集里。

如此说来,他养伤花了数月,从天山门逃出又费了不少时日,等重回丰元城时已是衣衫褴褛,遍体鳞伤。可他一切都没有得到,不过是在不断失去。逃离了天山门,拗断了骨脉,丢了许多记忆,最后连人也没救回。

山岭低矮而绵缓,泛着苍茫的深青,潺潺水声永不止息地在耳边回响。玉求瑕抱着铜面,闭上眼。

他想起义娘曾给他讲过故事,说东岳有一道河,蜿蜒漫长,若是顺游而下,漂上七天七夜,能不知觉间游进奈河中。他能在那里见到所有的逝者,那时尘世间的悲欢离合,爱恶欲憎皆成过眼云烟。

玉求瑕想,若是他也能从滋水河漂入三途川,说不准还能赶着见到他少爷一面。

可这一想他又忽而很难过,心里像被剖成两瓣儿般痛苦。他背弃世间,去了天山习刀,为的就是金乌。仿佛只要救出了那人,世上的一切苦痛就不被称为苦痛。

不知觉间他开始悲恸地哭,继而是难听地哀嚎,反正世上没人会发觉他在此处哭,也没人要拦着他为个世上最坏的魔头落泪。

木筏子不知漂了多久,玉求瑕嗓子都嚎哑了,可他还是难过得很,像个孩童般放声哭泣,眼泪滑过面颊,落进木缝里。

周围的虫鸣仿佛合着他的哭声,沙沙作响。浓密的树影簌簌摇曳,把他笼在阴冷之中。木筏子进了芦竹丛里,晃悠悠地挪动。玉求瑕正哭得情难自抑,忽而听到岸边传来人声,遥遥地喊:

“别哭了!”

兴许是荒郊野外的农家,要从田里回去。玉求瑕停了一瞬,继而哀嚎起来。他难过的时候谁都拦不住,非要把金豆子流完为止。

那人也许是被玉求瑕的哭嚎声扰得心烦意乱,竟踏入水来,一脚踩在木筏子上,骂道。“哭什么!舅甥哭丧么?怎地不去做歌师挽郎,净在这儿鬼哭狼嚎?”

玉求瑕抹着眼:“唉,您别管在下,在下家里死了人,正伤心呢。”他眼睛哭得红肿,肺里一抽气便痛。

当他说到那“死”字时,嘴角一撇,又要眼泪汪汪地哭出声来。

那人颇不耐烦道:“我家也死了人。也没见像你这般哭天抢地。”

玉求瑕哭了两声,吸着鼻子道:“那咱们志同道合…嗯,不对,是同病相怜,不如咱俩一起哭,同抒悲恸之情。”

那人冷笑,却道:“眼泪只会越流越多,越哭也总会越难过。我听过一个法子,用水来替你的泪,如此一来也能清醒一些。”

说话的人弯身掬了把水,玉求瑕忽然警觉,可已经晚了——大捧凉水扑头盖脸地浇下,冰冷刺骨,令他窒息。他呛了几口水,鼻头与眼眶酸涩,总算反应过来:这人的嗓音沙哑低沉,分明是曾听过的声音!

玉求瑕打了个激灵,“少…”

没等他说完,鼻梁骨上又紧接着挨了重重一拳,直打得玉求瑕眼冒金星,他慌乱之下往骨脉里贯了气,也顾不得痛,一把捂住鼻子抬起头来。

月晖从树影间泻下,像莹亮的碎银,在水面粼粼跃动。素白的月光落在那人面上,映得一对幽碧的眸子熠熠发亮,漆黑绸衣有一半浸在水里,随着涟漪微微摇曳。玉求瑕呆了很久,忽而栗栗发颤,这是一种震惊与惧怕混作一齐的喜悦,他嘴唇哆嗦,话哽在喉咙里一个字儿也蹦不出来。

“现在清醒点了吗?”

金乌踩进水里,捏着拳头站在木筏旁,面上冷冽得似覆了层寒霜,在月光里却有些氤氲柔和。他微微侧头,道。“王小元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