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5章 (四十)毅魄独飘飖(第3/3页)

老头儿又一巴掌拍在他脑壳上,喝道:“你自个儿告诉我,你是谁!”

他颤声道:“金乌。”沉默片刻,他又小心翼翼地道。“我是…金乌。”

金震总算舒了眉,敞怀大笑:“不错!你一直都是金乌,龟孙子,我也永远是你阿爷!”

天边不知何时已破了晓,璀璨朝霞漫天,鳞鳞金光遍野。晨作的声息渐渐四起,有袅袅炊烟在青瓦上冒起。风声,鸡鸣,犬吠,车轮声,笑声交织在一起,四野八方地传来。死寂的夜已悄然消逝,只余明媚的晨曦。

金五不自觉地起身,走到门边去看清晨的嘉定,那是他魂牵梦萦的光景。转头时却听得金震一阵猛咳,老人从地上抓起一根火条,放在手里。

“但是,有罪必有偿,蠢孙儿。”金震脸上沟壑似的深纹柔和了些,虽带着遗憾与悲哀,却慈祥和蔼,“你一个人来背这罪过,实在太重啦。”

一阵惊遽忽而袭上心头,金五只觉不妙,出声道:“太公……”

火条被掐断了,露出内里漆黑而坚实的剑刃。金震舒了口气,反而在笑,“幸好,幸好。你杀的人还没多到两支火条写不完,所以倒也没发觉里面藏着把剑。”

老人将剑刃抽出,高声大笑道:

“我就要死啦,早死一刻也无妨。咱们金家的人,宁可在疆场遭乱刀箭雨而死,也不该在病榻间缠绵将尽。蠢孙子,听着,接下来的事儿既是你的罪过,又不是你的错,是我自己决定的!”

金五呼吸一窒,旋即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从内里将他割开,他顿时明白了金震要做何事——以死谢罪!他不顾一切地扑身上前,吼道,“太公,人是我杀的,你不必……”

他太笨了,他实在太笨了。他太公如此心高气傲之人,怎会放得下这罪过?俗语说,儿之过咎于父母之过,可他没了父母,那便是他太公的过错。他曾以为金震会做出大义灭亲之举,盛怒下杀他性命。可金震却放他活了下来,因为这老头儿明白,罪过将由自己承担!

老人忽而往地上先砰砰磕了几个响头,以洪亮嗓门道。

“列祖列宗,不肖子息,未能保疆卫国,反而忍垢偷生。拙孙金乌之过,以老身之命相抵!”

言罢,剑尖突地抵上胸膛,金五扑过去时那漆黑的刃锋已透体而出,鲜红的血花猛烈迸出,如同天边火烧似的朝霞。

温热的血溅在面颊上,流进眼眶里,将世界染得血红。他抿着嘴,只觉得心脏疯狂地跳,怦然声响令他几近昏厥。血如泉涌,溅到梁木底、石壁上,将那一墙炭字染湿、模糊。

像是所有的罪孽因此而洗清一般。

“金乌…”

太公在唤他。金五握住了他的手,看着干瘪的嘴唇缓慢翕动。

“活…”金震努力地想要叮嘱他。“…活着。”

“嗯。”

金五抱住那朽老的身躯,可一切已经太晚。他太公久历沙场,是个比他更甚的杀人好手,知道从哪儿刺进心脏更能一击毙命。笑容凝固在金震的脸上,这人是笑着离世的,看起来不过是个慈祥和蔼、疼爱儿孙的老头子。

晨曦里,金五抱着一具干朽的尸首静静地坐了许久。

最后他爬起来,用袖口抹了抹脸上的血水,但没有抹净,反而越抹越多。后来总算发现了个中缘由,这让他立时呆怔在了原处:

他在哭。

当意识到这一点时,他的口里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呜咽。

仿佛长久以来紧绷的弦猝然断裂了一般,他再也不用压抑自己,倏时间痛哭流涕,血泪盈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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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的意思:英魂无归日,毅魄独飘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