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(八)山雪玉嶙峋

“师兄在逗我玩?”小道士红着脸使劲儿问道。

“就是在逗你玩。”

“这、这话可当不得玩笑话!”

“那玩笑话是什么样的?师弟可得好好教我一番。”

玉求瑕温和笑道。说来真是奇怪,这人第一眼看上去冷若冰霜,第二眼时便看出此人还有些小心思了,常不知话语中有几分真、几分假。

说到这时,差不多已到门生晨起之时了。红日从云海中探出头来,粼粼金光泛在浮云上。远眺可望见山腰处升起淡烟,飘渺和柔,恰似玉求瑕笠沿临风轻曳的薄纱。

这时,玉求瑕拄着刀站起身来。他手中那玉白刀确为天下名刀,刀身莹莹如玉,却泛着清冷逼人的锋光。一边紧握着刀柄,他一边似是随意地对玉甲辰问道。“对了,师弟,你怕痛么?”

“不怕!”玉甲辰毕竟初生牛犊不怕虎,生怕坏了自己在师兄心中的形象,急忙答道。待他发觉师兄正透过那薄纱向他递来耐人寻味的目光时,小脸倏地发烧起来。

“要说痛…自然还是怕一点的。但如若不是粉身碎骨,鄙人就算咬碎牙齿也绝不会说一个‘痛’字!”

“那这把玉白刀可给不得你啦。”谁料玉求瑕爽利笑道。

他这一说可把玉甲辰逼急了。“师兄可莫要说这话,即便真要震碎骨脉才能练玉白刀法,鄙人也早已有所觉悟…”

玉求瑕打断了他。“师弟何必羞于承认?苦痛和‘死’最相近。无论以何种法子离世,死之前必定会觉得痛,身肉之痛、心神之痛,是个人都会畏惧。”

“可我、我…不怕痛!”小道士捏着拳头道。

“人世间辛酸悲凉、不公无义也是人之所惧。”玉求瑕柔和平缓地笑道。

玉甲辰皱着眉作出拔剑之势,道。

“可是,在这种状况下鄙人会先怒发冲冠,而非感到畏惧——然后再去尽全力纠正这种人世之偏颇!”

他毕竟未谙江湖险恶,言语中仍足见其满腔热血。

玉求瑕摇头否认他。

“如果只是一县尚且可以让你发挥惩奸除恶的本事,可一州又如何?府又如何?若是世间皆是如此,无义之举已充斥江湖,要你一人对上整个天下,师弟你还会单只觉得激愤么?”

这话堵得小道士说不出话来。他咬着牙将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,这才昏头转向地问道。

“师兄之话是何意?”

“在下是说…这把刀可给不得你。因为若你要坐坐我这掌门虚位,上述两件令人惧怕的物事定会成日与你如影随形。”玉求瑕笑道。“练成玉白刀法需受蚀骨之痛,当个天下第一也得忍受‘纵有刀不能行侠’之苦,难受得很。”

“师兄也会觉得难受吗?”

在玉甲辰看来,师兄是无所不能的。不仅刀法于世间数一数二,人也宽善,懂得不少道理。除了不知长成啥样外,可以说天下找不出第二个似他一般完璧似的男子。

所以当玉求瑕说几乎不堪玉白刀之苦时,他是不信的。

“总之是难捱得很咧。正因为知道这‘玉白刀客’的名头不好担,所以才和你说这话。”

“玉白刀客仅需一人,我不愿、也不敢将此刀传予第二人。正因怕师弟受苦,这刀才不忍交予你。”玉求瑕微微一笑。

这番话语、这幅景象深深映在了年幼的玉甲辰的心中。

说此话时,玉求瑕白衫飘飘,似是要随着漫天云霞般化在风里。天云山水,上下一白,可负着长刀的他才是其间赢梅胜雪的、最纯粹的一抹白。

可惜的是,这抹白色很快就看不到了。

玉甲辰还记得,在那之后一切都变得如同梦魇一般:候天楼刺客如倾巢之鸦般侵袭天山门,将一门弟子几乎尽数血洗,四方长老几尽陨落,东青长老尸首被钉悬于山壁之上,而师兄玉求瑕也在与候天楼之首鏖战后失去踪迹。

后来玉甲辰勉力接任门主之位,却终难扶起宗门颓势,于是他索性决定南游,遍寻他那生死未卜、下落不明的师兄。

谁料世事复杂无常,他本就不谙人事,一路更是尝尽心酸。有人饥冻交迫,有人落草为寇,有人骗他钱财,有人负他诚心。待玉甲辰行至中原时人已几经挫折、饱受风霜,百般无奈之下,他只好掐灭了寻找师兄的念头,欲孑然一身返回天山门。

——但就在此时,他看到了王小元。

玉甲辰本有归心,想着在探明钱家庄这每年的“群英会”上皆会出场的玉白刀客的真身之后,自己就打道回府。便顺着人潮入了钱家庄,欲候群英会开场。

没想到在人群中,他赫然瞧见有人在庭院中对刀。其中一人刀法惨不忍睹,不像个练家子,另一人却走一手精妙绝伦的玉白刀法,挥洒自如。玉甲辰一看便大惊失色——他认得师兄玉求瑕的刀法路数,而那少年仆役使出的刀法竟与师兄的如出一辙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