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章

她们一世又一世轮回, 不断拉扯,纠葛也越来越深。

脚下便是看不见底的深渊, 茫茫四野,入眼尽是空茫。

每当她睁眼醒来,意识深处叫嚣着本能的冲动,驱使她不顾一切,自滚滚红尘中将这顽劣的徒儿寻到。

她们历尽了离合悲欢,也曾短暂拥有过彼此的未来。

但下一个轮回,她又独自苏醒, 熬过慢慢长冬, 等待黎明花开。

解铃还须系铃人,要解的是玉潋心的心结与执怨,便不得不直面过往最深入魂魄的苦难。

这无异于刮骨疗毒,先掀开陈旧的伤疤, 将内里积蓄的脓水全冲洗干净,所要承受的痛苦也难以估量,但却是通往和解的唯一方向。

她也曾怀疑过, 是否如夜轻羽所说,再深的情思于纠缠不清的轮回和不断的遗忘中,已经淡了, 灭了, 剩下的,便只是不甘宿命的执念。

也曾想,是否就这样任由咒誓轮回将自己的灵魂磨灭。

待得天地灵气彻底散尽, 天道天规,以至于整个人间,都将消亡, 她们的恩怨情仇,不过漫漫星河中的一缕尘埃,那么微不足道。

可徒儿脆生生地唤她一声“师尊”,眼底绵绵情意不加掩藏,她便明白,自己终归还是逃不过这场命中注定的情劫了。

她推开屋门,缓步迈进。

身后天河道尊见劝说无果,发出沉重的叹息,只留下一句:“尔等好自为之。”

阙清云没有回头。

玉潋心安静躺在床上,沉静睡着。

梦中或许没有那么多烦忧,故而她眉眼舒展,恬静的脸庞神态安谧。

阙清云在她身边坐下,执起她的手,视线落于玉潋心清隽秀气的眉目之间,细细描摹。

不觉间,时间匆匆流逝,再转眼,窗外天色竟已擦黑。

今日天高云阔,傍晚夕阳落下之后,天边一片红火,彩霞将云朵染成各种颜色,再镶上一圈金红色的边,极致艳丽,亦极致妖娆。

是她的小徒弟最喜欢的颜色。

算着时间,玉潋心应该快醒了。

她左手探向其颈后,右手环过腿弯,将玉潋心打横抱起,来到皇宫深处一间暗室。

炎承钺受托守在门外,阙清云朝其颔首,便算打过招呼,遂抱着玉潋心步履从容地走进去。

暗室中陈设齐备,虽不见天光,但内壁穹顶每隔三尺便镶嵌一枚夜明珠,这间暗室不算狭小,拢共算起来,夜明珠足有百八十枚,将室内各个角落照得通透,有如白昼。

阙清云将玉潋心安置于石床,趁着她尚未苏醒,愈发眷恋不舍地细看她的神情,似要将这张平静温和的睡容刻进魂识之中。

待玉潋心醒来,安宁便会破碎,平和也将荡然无存。

她预感到道路不会平坦,未来不会轻松,可这一切对她而言,都无足轻重。

玉潋心眼睑轻颤,意识有了转醒的迹象。

先还平静的空间陡然暴起乱流,灵气蹿腾,挤压虚空。

阙清云心中一声轻叹,遂感觉视野天旋地转,后脑勺磕在冰冷的地面上,一阵寒凉刺骨的疼痛。

房间中的气息狂躁不安,充斥着愤怒痛苦与无声的绝望。

玉潋心禁锢她的双手将她按在地上,蓦然睁开的美眸盈着两滴清亮的泪珠,可转瞬就被眨去,再也寻不见脆弱的踪迹。

她凝望着身下人清丽秀美的脸庞,从那张略显纸白的脸孔上,并未瞧见半分惊慌。

再细看,这地方陌生得很。

“这是哪儿?”她问,“大祭司何在?又被师尊轻而易举地摆平了么?”

阙清云回望着她,就在玉潋心以为她又如以往那般不会回答的时候,她却开口:“倒也并非轻而易举。”

玉潋心虚起眼,神态审视地上下打量阙清云,欲从对方细微变化的神情中寻出些许端倪。

然而,一如既往,什么也没有。

这女人总能完美地隐藏心中的想法,叫旁人不得窥见她的心思。

有些时候,玉潋心甚至怀疑,阙清云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喜怒哀乐,没有情绪起伏,也没有心。

她越是平静温和,越是淡泊如水,玉潋心越愤怒,越焦躁,越痛恨。

恨她这般高高在上,如九天神女俯瞰苍生,而自己只是苍生中微不足道的一粒毫尘。

就算被她费尽心思地留在身边,就算落得这般狼狈的处境,阙清云依然如坐云端,从容而平静。

她的身影落在对方眼中时,那么渺小卑微,惊不起任何波澜,和普罗大众,芸芸众生,并无区别。

玉潋心恨得心头滴血,痛得撕心裂肺。

既是不甘,也是执妄。

既无心,又何要故作有情?

她偏不顶礼膜拜,就要肆意破坏,狠狠报复,将不可亵玩的仙子拉下凡尘。

不论这辈子、上辈子,亦或生生世世。

阙清云既不能感受她心中的痛,那就将这份痛苦转嫁到这具肉身上,让阙清云也体会体会,被践踏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