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4章

长梦一场三月,人间翻了几番。

隆冬大雪时,玄清教覆灭得如一枚五色斑斓的水泡。接着天人五衰忽降,凡尘的冰雪落修士满头,怪异频出,黄泉客栈开了又关,却把一颗颗自诩有成的道心撕吧开露出里面依旧的人心来。点苍山的一百零八声道钟汇聚了天下散修,也惊起了他这场早该醒来的长梦。占据人间正统的大殷亡得像一把火卷去了纸上的繁华,虽突兀不似真实,几大诸侯国却已经为接收它余下的东西行动迅速。

当然,梁国是不在其中的。现在的梁王是他那个失踪却侥幸未死的侄儿,看来胥康那个古怪险恶的病,也不是非要抽尽了他的血才能活。

这一番番变故下来,隆冬数九已数尽,到了来年的春色当中。

离开被三面山温柔环抱的小还村,山外也是绿意葱茏。蜂子追着早春的花。

蜜色清,春光共,熬过了苦寒的冬,也该尝些柔软的甜。

似这般冬尽春来,暖风熏人,绿色转浓,化了坚冷的冰,覆了枯乱的枝,便忘了孤井冷。

胥桓顶着一头凄白的发走在初春的人间,像是遗落在上一个寒冷的冬。

绿意盎然的无患木叶在他指间破碎。

桓,也是无患木的意思。但桓指得不是人间凡木,而是传说中的神木。

无患、无患。这是他娘给他起的名字。可是给了他这个祝愿的人,早已尸骨无存。

如今离了涂山窕给他精心编织的戏台,人间几番变故,粗粗看过,也隐约看出背后有人博弈的影。

而他,大约是一个曾经昏昏不知处所,而今已经下完废弃的子,凭谁问他这荒唐可笑的一生?

可他这无知无觉演了一场戏的偶,总要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戏台。

……

一只蝴蝶落在红漆色暗的栏杆上。栏杆是斑驳的,裂着杂乱的痕,老旧的漆皮酥脆地翘起,露出下面发灰的木色。

蝴蝶就停在那翘得最大的一块漆皮上,细细的爪子抓住细细的漆皮边,两只巨大的翅膀悠闲地扇动着——它的翅膀是漂亮的蓝紫色和半透明组成的花纹,在阳光下闪动出绚烂迷离、深浅不一的变幻,翅膀下端拖着丝带一样的长尾,每一次挥舞都像琴弦上灵动的音符。

小笙从箱子里爬出来,他看着蝶翼上的色彩变幻,双眼迷离,越来越痴。

咣当!

铜锣落地,一声惊响。

小笙吓了一个哆嗦,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向蝴蝶靠近,结果不小心把旁边儿的锣给碰掉了。

外面脚步声匆匆向这边传来,班主哗啦一声打开门,看见不知所措的小笙,惊恼道:“小笙?你偷着跟来的?想挨板子了是吗?!”

“爹……我就是、就是想来看看……”小笙先是心中发怯,低声嗫喏,但紧接着就理直气壮来,“你之前答应我下次一定带我出来的!所以我才跟过来了!”

班主眼睛一瞪:“你还敢叫板了!想挨打了是不是?!我不是告诉你了,这次不行,下次带你吗?”

小笙嘀咕道:“下次,下次又好说下次了。”

“你说什么?”

小笙嘴巴一闭,不说话了。

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戏班里的其他人,便来劝道:“师父,他来都已经跟来了,也不能赶回去,现在骂他也晚了,不如先算了吧,把戏唱好要紧。”

小笙眼巴巴地瞧着他们,眼睛里没有害怕,光剩下期待了。

班主又瞪了他一眼,警告道:“你给我消停点,这次万万不能闹出事来,出事了谁都担不起!”

小笙连连点头,被他爹揪着胳膊拽走了。临走前,他想起之前被吓忘了的蝴蝶,扭头看了一眼。那只美丽的蝴蝶早不见了踪影。

他爹还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他,发现他左耳朵听右耳朵出的,一把揪住他耳朵:“你听没听见?!”

小笙忙捂住耳朵:“疼!疼!我听见了,爹,我听见了!我不惹事!”

他爹把他推给旁边的人,然后又匆匆走开忙去了:“你教教他,我得去忙了。”

小笙一边龇牙咧嘴地揉着耳朵,一边对把他救出来的人半是撒娇地抱怨道:“三师兄,爹今天好凶啊。”

“好好听师父的。”三师兄把他带到后台,指给他个地方让他坐着,又塞了一本画册给他翻,“别出去,也别乱动东西。待会儿开唱了,不要随便乱看。你就待在这儿,等唱完了跟我们一起回去。”

那得多无聊啊……小笙噘着嘴点头答应了。

三师兄训他:“你这次真不该偷偷跟来的。师父答应你下次就是下次。这次和以前不一样。”

“怎么不一样了?”小笙好奇问道。

“我们戏台都搭上了,你可瞧见有人来准备看戏了?”

小笙摇头。也是,往常戏班在一个地方搭好台子后,早有人过来搭话了。而且,他被他爹拎过来这一路,瞧见周围的景象也不太对——唱戏搭台那得是在周围有人家的宽阔地方,这里却像是一条土路,周围也不见屋舍。那这戏是唱给谁听的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