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53 章

季成阳将手机放回口袋,走出布满尘埃的教室。

这个小学就这么空置着,占据了家属区的一个角落这么多年,始终没有接下来的拆除,或是改建的安排。黑板上的名字不知被谁擦掉了,画上了整面墙的粉笔画,画的是灌篮高手,他之所以认得,也是因为纪忆小时候喜欢看这个动画片。

就在收到她短信前半个小时,他刚结束了一个电话,拒绝了旧日好友的采访邀请。对方似乎猜到他一定在那场战争中有不同寻常的遭遇,希望能整理出来,做个主题,甚至提出帮他联系出版社,出本回忆录、自传什么的。

季成阳却果断否认了这个推断,告诉对方,自己只是在国外耽误了一些时间,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。

对现在的他来说,那些会让亲者痛的经历,只适合被掩埋,被彻底遗忘。

他随手带上教室的门,听到锁咔嚓一声闭合,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。

去年,在国外接受一系列精神和身体治疗的日子里,不知道纪忆下落的那段时间,当他看到年纪轻的华人小姑娘,总会多看两眼,想要在脑海里能有更具体的想象空间,想象她的变化。其实,她什么都没变。

而他却变了。

起码在身体上,他成了当下择偶观里很不适合结婚的一类人。

因为票务紧张,纪忆的归期延了又延,整个08年的春节都在安徽度过了。

何菲菲并没像领导说的那样,南下回家,而是和纪忆一起在年初五返京。两人在路上聊起年后的工作安排,何菲菲很高兴地告诉她:“等春节回来,你抓紧时间办一下港澳通行证,我带你去香港。”

纪忆愣了愣:“香港我就不去了。”

“为什么?公务出差,飞机票酒店都报销,你和我吃在一起就行,到时候我自己填单子给报了,”何菲菲匪夷所思,“除了你自己买东西需要花钱,余下的都不用担心。”

“办通行证很麻烦。”她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。

“不麻烦啊,”何菲菲笑,“那你以后出国怎么办?护照签证不是更麻烦?”

“那就不出国了。”

纪忆低头,打开面包,笑咬了口。

何菲菲惊讶,很少见对公务出行不喜欢的人,尤其是现在的大学生都很热衷出境游,像纪忆这种人更是少见。她只当纪忆是懒,怕麻烦:“别怕麻烦,马上就要正式工作了,护照和港澳通行证都是必备的,要不然临时让你出去,你怎么办?”

纪忆支吾着,搪塞而过。

这是她最尴尬的问题,她护照办的早,已经到期了,港澳通行证也是。可要续办这些都要回爷爷家拿户口本,她甚至已经开始担心身份证到期以后该怎么办?这对普通人来说很简单的一件事,对她却是大难题。

列车里,仍旧有着浓厚的过年氛围。

大家都在说着年初五是迎财神的日子,如果不是在火车上,此时应该鞭炮震天响,到处都在请财神。何菲菲家乡那里没有这种说法,听得有趣,问纪忆是不是这样?纪忆也茫然摇头,小时候每年在大院里,都是年三十晚上有整个广场的礼花,对年初五一点印象都没有,包括赵小颖妈妈那么喜欢说这些,都没提到过。

赵小颖……季暖暖……

好像这些过去的记忆,都随着季成阳的归来,被强行揭开了沾满尘土的封条。

火车一路上被强制停了几次,两个人到北京站,已经是初六的深夜三点多。

初七是报社开工的日子,纪忆估算了一下路程远近,觉得自己马不停蹄赶到学校,估计没睡一会儿就要爬起来,再赶去报社,索性就拖着行李箱,直接回了报社大厦。上次因为加班,她也曾睡过办公室,所以这次轻车熟路,顺便把从酒店带回来的没开封的一次性牙刷牙膏都拿出来,用上了。

等她洗漱完,躺在长沙发上,盖上自己的羽绒服时,忽然想到了一件事。

在下午时候,季成阳曾经给她发了个短信,问她是否安全到了北京。她没有回。

此时在格外安静的休息室里,她忽然觉得内疚了。

也许他一直等自己的消息,等到很晚,可现在回是不是又太晚了?她纠结了会儿,还是给他写了很简短的消息,告诉他自己到了。

未料,电话铃声就在深夜,这么响起来。

她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,看着手机,心剧烈跳动起来。无数个问题让她紧张的不行,他要说什么,该不该接,接了说什么?在一闪而过的“拒接”念头里,她鬼使神差地选择了接通:“你好。”

“西西,是我,季成阳。”

“我知道,”她回答,“我知道这是你的号码。”

季成阳略微沉默。

她靠在沙发上,听着电话另一端,忐忑等待这短暂沉默后的内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