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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嬷嬷本是一名太守夫人,因丈夫贪污入狱,她被株连,没入宫中为奴。当时她恰好怀有身孕,女儿潘彤云也才四岁,母女二人一同沦为宫奴后,她分娩生下的儿子被送到宫外一个百姓家,至今下落不明。

因此之故,李嬷嬷对交由自己哺乳的太子元诩分外疼爱。

十年来,她夜夜值守在元诩的外床,到现在还是每夜睡不稳,要给元诩端茶送水、添衣加被,元诩也十分依恋她,两人情同母子。

背后互以母子相称之事,确实有之,但极隐秘,知情者仅二三人而已。李嬷嬷不明白是谁出卖了她。

事已至此,她不敢再自辩,在地下叩了三个头,含泪道:“太后陛下圣明,老奴保姆皇上十年,实有母子之情,偶尔情不能禁,故有此称呼。但老奴深知贵贱有别,绝不敢居功,亦不敢以帝母以命,陛下可恕则恕,如不能恕,老奴愿以死当之!陛下,老奴恳请陛下万勿以此责备皇上!”

“你是什么东西,也敢称皇上为‘我儿’?”胡容筝大怒,冷笑几声,斥道,“死奴才,你是不是听说前朝出过两个‘保太后’,也在做这样的梦?”

“太后陛下!”李嬷嬷仰起了那张惨白色的脸,“陛下若出此言,老奴实不知道自己的死所!”

“先给朕出去!”胡容筝咬牙切齿地骂道,“你们母女二人,野心勃勃,把持这里的宫政已久,当朕全不知道吗?朕非无目,亦非无耳,之所以勉强容忍你们这些年,就是看在你抚育皇上有功的份上。你们不知收敛,反而变本加厉起来!朕还听说,彤云与皇上隐隐有情,皇上曾向她许诺过,将来束发成年之后,要立彤云为皇后,可有此事?”

她陡然将话锋指向了小皇帝,小皇帝元诩的脸变得苍白如纸,他走下座位,向胡容筝身边走了两步,勉强开口说道:“皇……皇儿只……只是一时戏……戏言,不……不知谁……谁拿此事当做话……话柄,秘……秘奏母后?”

“一时戏言?”胡容筝勃然大怒,转身到元诩刚刚坐过的椅子上,拍着椅子扶手喝道:“历朝皇上身边,都有群小窥伺!皇上务必自己圣明睿智,能排斥奸佞!如今皇上竟以一国之尊,与群小狎昵,体统何在?庄严何在?威仪何在?”

“那……那……那依母后之见呢?”小皇帝的声音发着抖,几乎轻不可闻。

“将显阳殿侍候的人等全部换过,换成一批老成有德的宫女和内侍,以后三年一换,一旦闻有过失,或皇上有言行逾越处,朕当痛责掌宫宦官和掌宫女官!”

“李嬷嬷和彤云如何发落?”也许是最恐惧的事情变成现实,小皇帝的腔调反而变得平静,说话也流利起来。

“统统打入洗衣监!”胡容筝其实早起了杀心,只是碍于儿子元诩,不愿做出太过分的举动,她不想儿子看见自己性格上冷酷血腥的一面。

没有恳求,没有回护,显阳殿中一片沉寂。

沉默中,只听得细雨在庭院中变得又急又密,其间夹着无数花叶缓缓坠落的声音,偶尔间,有长风穿院而入,留下短促的呼啸声。

胡容筝不禁也感觉了一种凄凉,十岁的元诩,虽然贵为天子,也还毕竟是个儿童,生活在这种不见天日的深宫中,又缺乏母亲的照料,想必因此才容易与那些贱役们接近吧?

胡容筝暗中下了决心,今后,无论政事多繁忙,每夜务须到显阳殿来一次,一来,可以杜绝这种与内侍、宫女亲昵狎笑的事件再次发生;二来,可以借此增进母子感情,以防元诩情寄他人。

“诩儿,你认为是否妥当?”因着这一丝怜惜,胡容筝主动打破了静寂,温和地问道。

殿内除了他们母子,已经空无一人,元诩却依然沉默不语。

“诩儿!”胡容筝又催促了一声。

元诩慢慢抬起了那张肤色微黑的脸,在那一瞬间,胡容筝觉得,元诩和已故的宣武帝元恪,从相貌到神情都是如此相像。

“母后!”元诩的声音痛苦而抑郁,“皇儿到今天才明白,为什么历朝皇帝中,都有人抱怨说不愿生在帝王家。”

“诩儿何出此言?”胡容筝微觉惶然,连元诩那种抑郁的眼神,也让她想起了元诩的父亲,那沉默聪颖的元恪。

“母后,皇儿实不明白,皇儿只在自己的宫室里与几个贴身侍役说几句玩话,也能被母后知道,更让母后因此大动肝火……”元诩扭过脸去,不愿再看胡容筝一眼。

胡容筝觉出,她和儿子之间似乎已经隔了一堵厚厚的墙,并且越来越厚。

“李嬷嬷和彤云,多年侍候皇儿,情逾骨肉,她们也绝不是有野心的人,可却如此不见容于母后,皇儿实不明白是何缘故。”元诩侃侃而言,声音有一种隐隐的轻蔑和敌意,“母后知道吗?皇儿多年来心情郁积,多靠了她们,才能够勉强看见一丝亮色,才能偶尔稍解心中郁闷,离开了她们,皇儿必将如离水之鱼,枯渴欲死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