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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是杨将军的什么人?”穿着绛红色喜服的杨府管家,有些疑惑地隔门打量了打量胡容筝。

胡容筝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愤怒和悲伤,尽量平静地答道:“我是他的表兄,姓胡,自荆州来看他,送上一份薄薄的贺礼,以尽兄弟之情。”

“阁下这么年青英俊,实不在杨将军之下。”那管家赞叹了一声,转身去报。

不一刻,脸上惊疑不定的杨白花竟亲自出现在门上,一眼看见她的背影,杨白花怔在当地,作声不得。

他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她了,可是,面前这个纤瘦飘逸的背影,非她而谁?

“容筝……”杨白花含泪欣喜地唤道。

胡容筝慢慢转过脸来,天哪,这是她那姿容冠绝北朝的恋人杨白花吗?

一年多未见,他竟肥胖成这样。

从前那格外俊秀的轮廓和熠熠闪亮的双眸,都被隆起的脂肉淹没了,他依然高大魁伟、风采照人,可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引人注目的杨白花了。

胡容筝凝视着他,久久不言。

大约是看出了几分异样,那管家问道:“杨将军,这位既是将军的表哥,现在府中事务繁忙,兄长必能见谅,不如先入住府中的西客寓,明晚一起来吃一杯喜酒。这是百年难逢的热闹婚事,公主亲自在御苑择婿,挑中了杨将军……”

胡容筝紧紧咬着嘴唇,打断了那个饶舌的管家,从牙缝里挤出了声音道:“好,杨白花,明晚我来讨一杯喜酒吃!”

她转身欲离去,杨白花却走下来,一把捉住了她的胳臂,嘶声道:“你不能走,来,我带你去见一个人!”

胡容筝一怔,还不及抗拒,已经被杨白花拉入了府中。

这处新起的府第甚是轩阔壮观,前后共有六进,处处有花园鱼池、筱竹幽径、暗窗明圃,十分精致。廊下,到处都是在布置房室门厅的仆役,一派喜气洋洋。

“事到如今,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?”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,胡容筝双目一红,恨道,“她连嫁妆都抬了来,你还想解释什么?安鹿公主的嫁奁这等丰厚,萧衍的皇恩如此浩荡,难怪你要急着叛离北朝,投奔建康城这个温柔富贵之乡……高官厚禄、皇亲国戚、立身扬名,安鹿公主给你的这些,我统统都不能给你……白花,我不恨你舍我而去,更不恨你移情别恋,我只恨你不告而别,视我为累赘,弃我如敝屣……”

“容筝!”杨白花痛苦地唤道,“我自十八岁束发,夜入桂殿做侍卫起,心中眼中便只有你一个人……你我相恋相守逾五年之久,可你还是信不过我!难道你要我剖心明志,才能相信,杨白花对你的深情,至死不渝?”

“哼……”胡容筝冷笑连声,“白花,你本是个直言无忌的好汉子,难道来了南朝后便学会了这套口是心非的汉人诈术吗?你抬眼看看,你这将军府里,从府门至花园,从厅堂到寝室,哪处角落里没有红绸喜幛?哪扇门楣上不见双喜剪纸?明天就是你迎新之日,你还能想起当年我们在桂殿初见之夜、在崇训宫相守之日?此刻我肝肠寸寸断裂,连眼泪都已快流不出来,而你呢?你明天就会有一个美貌多情的南朝公主,陪着你月夕花下,陪着你尽醉樽边,陪着你软语温言……我即将憔悴而死,连下辈子也无法逃出生天,白花,你终于过上了你心底真正想过的日子……在这种时候你还要接着瞒我哄我?要骗到我死你才会说一句真话吗?”

杨白花无话可说,他一把拖过胡容筝,大步往后堂走去。

却见那里有一处掩着门的静室,一推开门,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飘了出来。

昏暗中,一个枯涩苍老的声音叹道:“阿弥陀佛!世上多少痴男怨女,即使身为天子亲王,也逃不得此劫!杨白花,你快随老僧去吧,你是有慧根的人,不该也随他们沉浮于欲海情天!胡容筝,你也该醒一醒了,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,你并非凡常妇人,该以理天下为己任,不该痴迷不悟如此!”

胡容筝震惊之下,定神一看,才发现这竟是她熟识之人,曾在永宁寺毗卢堂讲经一年的天竺老僧,比起一年前,他显得更加苍老清癯了。

“大法师!”在这绝望而痛苦的时刻碰见他,胡容筝觉得是天意,她哭着跪了下来,合掌求道,“弟子愿舍身侍佛,请大法师收留!”

天竺老僧微合双目,连连摇头道:“你不是我门中人!你不是我门中人!此生,你不必再有此奢望了,洛阳城中那么多人,只有杨白花一个人能修成正果!白花,剃度时刻已到,你不能再迟延了!”

胡容筝趁着他说话,一咬牙,偷偷从靴页里拔出匕首,迅速站起身来,猛地将匕首插向杨白花的胸口。

“什么!”听见天竺老僧的催促,胡容筝大惊失色,手登时便软了,匕首浅浅地插在杨白花胸前,她自己向后倒退两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