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朱红色的申讼车,又从魏宫的后殿驶了出去。那鲜明的颜色、庄严的卫队和封闭和车厢,无不引起行人的注目。

但拦在车前告状的人,已经越来越少。

申讼车设置两年多来,不过处理了二十多起大小案件,而且未见高明处,百姓渐渐对其失去了信心。

与往日不同的是,今天的申讼车里,坐着的不是普通御史,而是威震天下的胡太后本人,她神情略略有些落寞,仍然威仪甚重,让人不敢仰视。

车前飘起了雪花,开始是一星半点,慢慢成片成团。

申讼车还未行驶到洛阳最热闹的上阳街,天地间已经一片茫茫,大雪如扯絮撕绵,落得无边无际。

街上的店铺也纷纷上板关门,行人稀少,看来,今天不会有什么人拦街告状了。

胡容筝微微支颐,有些瞌睡。

长期勤于政事的结果,是她的身体情形每况愈下,那一个个无眠的夜晚,将她侵蚀成了衰弱而敏感的女人。

忽然间,从一家点心铺里冲出来一个浑身重孝的女子,张开双臂,拦住了申讼车,胡容筝连忙揉了揉眼睛,吩咐道:“将那女子好生带过来。”

她话音未落,僻静的街巷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,一群身着青色绸面长袄的豪奴,竟公然在申讼车前绑起了那个身穿重孝的少女,叫嚷道:“这是我们元领军府上的逃婢,特地要捉拿回去拷问的,请御史大人莫怪!”

岂有此理!胡容筝拍案而起,掀帘喝道:“侍卫何在?还不快将这些狂奴拿下,将那告状女子带到理讼所去,朕要亲自过问此事!”

那群豪奴的身后,蹄声得得,一匹黑色骏马飞驰而来,马上竟是胡容筝的嫡亲妹夫、领军将军兼侍中元叉!这些豪奴就是他的手下。

胡容筝迅速放下车窗上的帘子,她想看看,在宫中一直表现恭顺谨慎的元叉,在宫外到底有怎样的嘴脸。

果然,紫棠面庞、身材高大威猛的元叉翻身下马,径自走到申讼车前,笑道:“车内不知是哪位御史大人,让大人见笑了,我府中的一名逃婢,竟胆敢拦住大人的申讼车,是何道理?我这就将她带走。”

话虽谦和,但语气霸道得不容置疑,敢在皇帝亲设的申讼车前带走告状人,这种骄横跋扈,确是闻所未闻。

胡容筝耐着性子,接着冷眼看他。

却见相貌英俊的元叉,脸上带着一层浮滑的微笑,走到那穿孝服的告状女子面前,用两个指头拨起她的下巴,在那张俏丽忧郁的小脸上轻佻地亲了一口,笑道:“爷说过的,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,爷也不会放过你。如今穿上这一身孝服,越发显得梨花带雨、娇滴滴得让爷爱不释手,你早依了爷,你爹也不会死。秋儿,跟爷回去吧,爷是当今天子的姨夫、胡太后的亲妹夫,家里多的是金银财宝、荣华富贵,爷自己也是一表人才,多少小娘儿想跟老爷,老爷还不肯要呢!”

那秋儿体格强健,硬生生地挣脱了元叉的手,向他脸上啐了一口道:“你是我杀父的仇人,这辈子,我就算报不了仇,死也不会跟你这个贼人、恶人!你趁早死了那条心!还我爹爹的命来……”

随着这声凄厉的叫喊,秋儿一头向元叉的怀中扑去。

元叉笑嘻嘻的,全不当一回事,待秋儿扑到面前,他合臂将那穿孝少女一把搂入怀中,忽然间,他大叫一声,重重将秋儿推倒在地。

胡容筝隔窗看见,也吓了一跳。

只见元叉胸前的浅青提花绫绸面火狐皮袄内,渗出一层殷红的鲜血,而那个秋儿却手持一把利剪,含恨站在一旁。

“奶奶的!”元叉手捂胸口,怒发如潮,“这个小贱货老爷不要了,我就不信制不服你!来人,把她往死里打!”

只在这一刻意外的寂静里,元叉才忽然发现,他的手下竟然全部被侍卫队制住了,动弹不得。

“车里是谁?这么大胆子,敢坏爷的好事!”元叉越发怒气冲冲,他抢上前来,一边掀开帘子,一边叫道,“爷才不会把你这种小小的闲官放在眼里……”

一语未毕,他哑在当地,面对胡太后一双愤怒的眼睛,元叉哑然无语,满头大汗的他,忽然察觉了自己的处境,连忙翻身跪倒。

“元叉,言官弹劾你屡次私抢民女,朕还道他风闻奏事,做不得准,看来,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!你这样做,对得起朕的妹妹冯翊君胡瑟吗?又对得起朕多年的栽培吗?在申讼车前都敢这么霸道,其他时候更不消提了!朕真后悔没有听从清河王元怿的话,竟将你从一个小小的散骑侍郎,超擢到握有天下兵权的领军将军!你对得起朕这番苦心吗?快滚,等朕审明秋儿的冤情,再好好处置你!”胡容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大发雷霆了,她戟指喝骂良久,才疲倦地挥了挥手,“将秋儿带到理讼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