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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沿着石径向永宁寺的毗卢殿走去,元怿在胡容筝的身边轻声道:“从南朝抄回诗稿的人说,歌中所写的莫愁女,就是暗喻的陛下,而那诗尾所说的‘东家王’,则影射的是臣。萧衍号称‘风流僧帝’,最喜夸耀自己的怜香惜玉,但是陛下,他在这首诗内毫无半句讥刺之意。”

胡容筝遥望着永宁寺后那座还未完工的去地千尺、高达九层的石塔,忽然体会出了一种全新的心境,这境界,在她和杨白花相处的几年中,从来没有领悟过。

那是一种至大至深的宁静,毫无患得患失、情爱纠缠,而只是一种令人放松而沉溺、带有睡意的宁静和欢喜。

在这一刻,她忽然悟出,这世上,只有元怿一个人,能够带给她这样的平静和安全感——那是一个多么宽厚而温暖的肩头。

在月色中心醉神迷的一刹那,胡容筝几乎想让自己被各种政务和宫事闹得昏沉沉的头,靠在元怿的肩上。

然而,她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元怿饱含着深情和忧伤的吟咏声:

河中之水向东流,

洛阳女儿名莫愁。

莫愁十三能织绮,

十四采桑南陌头。

十五嫁为卢家妇,

十六生儿字阿侯。

卢家兰室桂为梁,

中有郁金苏合香。

头上金钗十二行,

足下丝履五文章。

珊瑚挂镜烂生光,

平头奴子提履箱。

人生富贵何所望,

恨不嫁与东家王!

长诗吟毕,他们已经并肩走到了永宁寺空旷的院落里,院内到处都是散落的青石和木料,今天上午,大匾刚刚悬上,是胡容筝的亲笔:“毗卢宝殿”。

胡容筝冷笑一声,举步往前走了两步,道:“这就是你今晚要向朕谈的佛理佛义吗?元怿,你是太憨厚了,还是被这首诗的华丽文辞所迷惑?萧衍明明是在讥刺嘲笑朕青年守寡、耐不住寂寞,你却相信他是为我们俩惋惜……朕问你,这么多年来,朕曾向你假以颜色吗?朕曾向你暗示过什么吗?朕曾有一言半语向你传达过心意吗?不错,朕现在确与杨白花相爱相守,比起你来,杨白花身份低微、不值一提,但朕不在乎!天下人都说朕是个荡妇,朕也不在乎!朕这一生只对一个男子用过情,那就是小我八岁、被你们所有人轻视的杨白花!元怿,从今后,你再对我提起此事,朕宁肯失去你这位才干无双的辅阁大臣,也不愿因此而放弃杨白花!”

这番话说得正言厉色、荡气回肠,在这么安宁的月色中,元怿却觉得,似乎听见了海上巨涛的声音。

他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,目送着胡容筝疲倦的身影远去,这个素来刚毅的权倾天下的汉子,脸颊边竟流下了两行清泪。

“莫愁,莫愁……”他喃喃唤着诗中女子的名字,忽然从这两个字的字面上读出了一层深藏于内的怜惜。

他生命中那个冷漠绝情而刚强非常的魔障,愿她永远能够从与杨白花那不可思议的情缘中,得到快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