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常二夫人带着小黄门苏兴寿,好不容易按冯润的要求,在殿右的墙壁上挂好了那幅《文明太后音容图》。

这幅画实在太逼真了,展卷之际,常二夫人便被太后音容里的余怒吓得倒退了一步。那是个浑身都是杀气的女人,活到了最后,她也根本不再是一个女人,她是君上,是揜于,是妖孽,也是冯家和拓跋家的守护神。

冯润从殿后信步走了出来,她并不喜欢冯清住过的乾清殿。

一年前她发誓要夺回那些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,今天她已如愿以偿,可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喜悦通泰。

乾清殿仍然处处留着冯清的痕迹和品味,她花了半个月时间,也没有清理干净,而推迟了九年才降临的皇后册封,也无法让冯润感受到真正的显赫荣耀,无法品尝到睥睨天下的骄傲自豪。

她在泥涂里爬行的路太长、忍受得太久,任什么样的富贵繁华,都洗不净她身上的肮脏,洗不去她心底的屈辱。

“小寿子,”冯润指着大殿内绘有《鸣鸠舞》的那扇黑漆屏风,“把屏风赶紧搬走,别放在这里。”

苏兴寿愕然问道:“皇后娘娘,这屏风上画的就是娘娘啊,奴才看皇上每次来,都格外赏鉴这扇屏风,为何要搬走?”

“这屏风是冯清所制,那贱婢处心积虑要博皇上恩宠,才会拿我当年的舞姿当诱饵,诱得皇上念在她是我亲妹妹分上,另眼相看,”冯润满面怒容,望着屏风上的自己,一副嫌恶之情,“快把这屏风砸碎扔了,本宫好端端地活在皇上眼前,何必要这些东西来祭奠?”

“是!”苏兴寿答应着,和两个小黄门把沉重的十二扇屏风搬出了殿外。

冯润举步走到了《文明太后音容图》,到了这个年龄她才发现,自己长得很像画儿上的文明太后,当然,她是太后的亲侄女,侄女像姑,就像冯奚儿长得像自己,这血脉一生下来就已注定。

可为何太后那么讨厌自己?

冯润也讨厌侄女冯奚儿,但那怪不得自己,冯奚儿从一进宫就蔑视庶生女出身的大姑姑,不但使尽招数争宠,还常常冷嘲热讽、言语讥刺,要不是她冒险服用生肌毒药“垂棠涅槃”,她早就被冯奚儿踩在了脚底下。

可冯润自问对姑姑冯粲从无半点失礼言行,她甚至打从内心地钦佩着这位精明能干、独断跋扈的姑姑,姑姑根本不需要男人的爱,姑姑随心所欲地生活着,想喜欢谁就喜欢谁,想提拔谁就提拔谁,想杀谁就杀谁,天下由她掌控,从不看人颜色。

然而在姑姑的眼里,庶生女冯润只配跟着冯清提鞋,往前多走一步,冯粲便要取她的小命。

“太后一定没有想到,被冯家几乎所有人背叛的庶生女冯润,还有卷土重来的这一天。”望着墙上的画卷,冯润像是自言自语,又像是在和身边的常二夫人聊天。

常二夫人叹道:“是啊,太后要是活着,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。莲儿,你虽然是我的女儿,可为娘也常常猜不透你的心思,你读了那么多佛经,却仍然不能忘情于尘世,对付人的手段越来越狠。”

冯润苦笑一声道:“娘,你把我想得太高深了,娘和我虽然是太师府的人,皇上也对我真心相待,可这么多年,我们活得有多提心吊胆,有多凶险,多卑贱,娘是知道的。从前的莲儿,心存忠信,温厚待人,可大家都当我是傻子,随意利用我、玩弄我、欺侮我、陷害我……娘,以后的莲儿,要像太后这样活着,人家才不敢随便欺负。”

常二夫人有些不解地道:“太后?太后那样过了一辈子,也被天下人的嘴啊,嚼了一辈子。娘希望我的莲儿以后能辅佐皇上、照料后宫、善视皇子,母仪天下,成就贤德美名,成为史书上赞不绝口的贤良皇后。”

冯润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
经过那么多风雨,我的初心已被改换得面目全非,不,是我的初心已被世人伤得千疮百孔,母亲,你想要的那个莲儿,早已在那夜春雨荒寺里,在那些登徒子们无耻的摧残中,在父兄家人的背叛中,彻底死去。

冯润望着壁上的太后,尽管她厌弃了冯润一辈子,但她仍是冯润打从心底敬佩的女人,要像这样心无挂碍,这样肆意一生,才算是活过,所以冯润所期待的,从不是皇后之位,而是太后之位。

令冯润懊恼不已的是,元宏竟然不打算赐死元恪的母妃高照容。

那日清徽堂上,面对元恪的哭求和抗拒,元宏感慨万千,想起自己惨死的生母,以及在他面前饮药自尽的废太子元恂生母林贵人,心生不忍。

他虽没当场给元恪承诺,但事后不久,元宏便下诏书,加封高照容为“右昭仪”,与冯润并肩,宫宴上二人也平起平坐。这次冯润被册封皇后,宫里又传说高照容即将升为“左昭仪”,这么左一加封,右一升迁,很明显,皇上心里想要为高照容修改百年祖制,放她一条生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