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 双雄之争(第2/3页)

曹襄的眼中浮出赞叹之色:“达到智的境界,已经令我向往。那么,卫将军,仁,又该是何等美好而了不起的境界?”

卫青打了个呼哨,唤来了自己在垂杨柳下漫步的黑色坐骑:“仁,那是一种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境界。我一直在追求着,却总是达不到。这匹乌骓马跟了我很多年,五年前,一个北方马贩子来我的营中卖马,我买下了六十匹焉支良种马,分送给帐下的将领,但自己却一匹也没有看中,马贩子很遗憾。我将马贩子送出大营,忽然一眼看见了这匹马,当时它被拴在营门前的系马桩边,瘦削、高大,神情落寞。我强压住自己的兴奋,淡淡地问那马贩子,这匹马你卖吗?”

“后来呢?”曹襄深感兴趣。

“那马贩子很奇怪,笑道,这匹马是拉车来的,在路上患了病,我正准备将它送入屠宰场呢,这种马,卫将军也看得上?你要,就送给你好了。我努力克制住喜悦之情,接受了这匹奄奄一息的乌骓马。”

“将军怎么能看出它是一匹好马?”曹襄诧异地打量了打量乌骓马,见它正用头在卫青的肩膀上轻轻摩擦,情状与其说亲昵,还不如说是一种生死相守般的挚情。

那马虽然瘦,但毛色油亮,马腿健壮修长,比平常马腿要长一尺,马颈纤细而线条优美,浑身肌肉隆起,显出一种超出一般的力量和灵活劲头,果然是匹神品。

更出色的是它的眼睛,覆着长长睫毛的深栗色大眼,有着女人般的深沉魅力,似乎能够说话。

“它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。”卫青叹道,“从这双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抑郁不得、烦躁、忧伤和痛楚,令我深受感动。这匹马是从祁连山下套来的野马,套来时,还只是半岁大的马驹子,但性子十分烈,摔伤过七八个骑手,所以一直卖不出去,脾气凶狠的马贩子,没有发现它有什么异于常马的地方,因为一直卖不出来,白耗草料,马贩子长期不给它吃饱,动不动就毒打它,你看,这里还能看出旧伤。”

曹襄低头一看,果然见到十几条鞭痕纵横在乌骓马的背上,疤痕极为明显。

“我将它牵入帐中,同卧同起。并请来最好的医生,精心为它治病。”卫青笑了起来,“你知道吗?这匹马的酒量,居然超过普通人,那几个月,来往长安与边关的粮草车上,经常为我带来一坛坛的好酒,人们都以为卫青在纵饮,事实上,这酒是为我的乌骓马带来的。养好伤后,它每次喝过酒,常常眼望北方,长声悲伤地嘶鸣。我知道它在怀念着什么,就在一个夜晚里趁黑出关,在漠北奔驰了三天三夜,将它带回祁连山下。”

“就为了一匹马?”曹襄吃惊了,卫青看起来是这样一个神情冷淡的人,却有着异常丰富的感情,令他几乎难以置信。

“是的,因为它是一匹非同一般的神骏。”卫青沉浸在往事当中,“我和亲兵们在祁连山下扎了一个帐篷,便将乌骓马松开缰绳,放入山中。”

“呵!”虽然明明看见这匹乌骓马就在眼前,但同样被故事吸引住的平阳公主忍不住走过来,抚着马背,轻轻喟叹一声,“你就不怕它不再回来?”

卫青看了她一眼:“有些人,有些事,你只用看一眼就知道,你可以放心等待,哪怕是一年、两年、十年、一辈子……”

平阳公主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,微微红了脸,扭过了头去,接着听卫青说话:“但当时我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回来。我决定在山脚下等它十天,十天后它不回来,我就离开祁连山,并且永远不再为自己挑一匹喜爱的坐骑。”

“那么,它回来了吗?”曹襄抚摸着那个故事的主角,似乎是毫无意义地问道。

卫青摇了摇头。

眼看着乌骓马就在眼前,平阳公主和曹襄大为不解,用困惑的眼睛看着卫青。

“我带着亲兵回去了,一路上,心里很抑郁难过。为什么我喜欢的人,甚至喜欢的马,都不肯接受我的感情?”卫青平静的声音里,掺杂着一丝悲伤,“回到边关后,我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,才忽然决定,抛开这一切吧,我,一个能撑起帝国一片天空的男子汉,应该能够承受自己生命中注定的孤独和痛楚。”

平阳公主的眼睛,不禁变红了。

“一个月后,一个彩霞满天的黄昏,守城的护兵忽然狂奔而来,上气不接下气地回报:关前城门下,有一匹黑色的大马,向着大帐嘶鸣不已。我来不及套上靴子,赤足奔上关楼,果然看见了我的乌骓马,它竟然用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,他娘的,儿女情长,英雄气短,那不是像我卫青一样,一辈子注定了没出息吗?”卫青笑骂着,在乌骓马头上一拍,那乌骓马知道主人在说自己,仰天“咴咴”低鸣一声,以示抗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