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 初征塞外(第2/3页)

这番话,令平阳公主也觉得恻然。

江山代有新人出,各领风骚三五年。岁月流转,谁还能记得从前的热血青年和三十年前的少年壮志呢?连一代名将李广,也已经白发苍苍。

决定人一生的,往往是命运,而不是才能。

李广接过酒碗,喝了一半,将一半浇在地下,口中喃喃念着什么,眼睛看向十分茫远的天外。

“轻车将军!”

出身世家的公孙贺满面堆笑,接过了酒碗。

前年,他新娶了卫青的长姊卫君孺,攀上了这门地位显赫的皇亲,因此仕途极顺。

“轻车将军,你是将门之子,曾因出使东越之功,名扬天下。”平阳公主神色凝重地夸赞道,“孤也曾听说过一些你的轶闻,有人说你薄行,但孤以为,只要能建下真正的功业,细事不影响英雄的大节。你的战功,为你洗清了所有的传闻……我们会等待你在云中郡外传来的捷报。”

公孙贺也收敛了笑容,脸色变得严肃,他接过酒碗,一饮而尽,朗声答道:“臣跪谢赐酒。臣少年之时,曾经出入烟花,使酒纵气,留下了薄行之名。但自后元二年,臣在温室殿受到先帝当面训诫起,臣已经洗心革面,重新为人。十几年来,臣每夜读兵书至子时,困极之时,以大锥刺股,冰水浇头。臣能升为轻车将军,没有倚仗家里的任何一个亲戚朋友,更没有靠妻家的势力,是硬碰硬靠军功升上来的!”

“壮哉此言。”平阳公主嘉许地点了点头,又移步向下一个人走去。

“和骑将军!”

黑瘦精干的公孙敖,也是建章宫侍卫出身,他与卫青是刎颈之交。

军士们传说,公孙敖平时面容拘谨,不苟言笑,讷讷若不能言,但在对敌作战时,却状若野狼,咆哮之声,惊动两阵。有一次,他身负九处刀戟伤,仍然冲至对方的大帐,举起长刀,劈断了敌人的帅旗,匈奴人送了他一个外号:“痴虎”。

“公孙将军,孤敬你这杯酒,不是为了嘉奖你的功劳,那些功劳,会被太仆们一一写明,由皇上奖赏。孤敬你这杯酒,是因为九年前,当你还是个建章宫侍卫时,你竟然敢冒着砍头的大罪,闯入馆陶公主府,救出了锁在地牢里的卫青。这样的义气肝胆,这样的真挚友情,令孤好生敬佩……请满饮此杯。”

公孙敖接过酒碗,仰头一饮而尽,口吃地回答道:“臣……臣救卫青,不……不仅是出于友……友情,而是,他的……确是一条难得的汉子。天下虽大,像他这样的英才却少,臣……臣知道,只有卫青,才是匈奴最厉害的对手。”

平阳公主点了点头。

她的脚步有一些迟疑了,那遥不可及的漠外,会不会吞噬她此生唯一的爱恋,那瘦削的面容冷淡的少年,那醉酒之后在公主府后徘徊终夜的痴情男儿?

“骁骑将军。”她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。

“臣在。”卫青的声音,同样有些低沉和忧伤。

“孤认识你十一年了。自从十一年前,在南山下看你比武胜过了匈奴右贤王,孤就料到了,那个有着不符合身份和地位的傲慢的骑奴,会有今天。”平阳公主仰起了脸,将酒碗举了起来,“这碗酒,为了你那些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苦奋斗,和你平定北疆的心胸抱负……”

她低头在那碗酒中喝了一大口:“卫青,孤要你知道,你在孤的心中,从来都是一个有担当有志气有风骨的豪士。十一年来,孤从不敢看轻你……你,将会是大汉的骄傲,是国家的柱石和长城,没有一个女人能配得上你,哪怕,她是王女,是公主。”

卫青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酒碗,沉默地注视着她。

平阳公主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,她只觉得背后粘住了无数惊讶的目光。

卫青终于仰起头来,将那碗酒一饮而尽。

他从腰间取出长刀,横放在手上,恭恭敬敬地递给平阳公主:“多谢公主的嘉言。卫青这次出征,不但是为了大汉作战,也是为了大汉的女人们……为了让她们不再失去父亲、丈夫和儿子,为了让她们不再为生离死别落泪,为了让她们能够享受到真正的太平。当第一只秋雁飞过公主府的上空时,它会带来捷报。我会为你而战的,公主。在我每次战胜的地方,我将会勒刻平阳公主的徽章和姓名。作为女人,你无法实现胸中的抱负,那么,请让你旧日的骑奴,把你的姓名传播到绝域之外。这柄刀,是十一年前我战胜右贤王后,你亲手赐给我的,它陪了我十一年,日日夜夜……现在,请您再将它赐给我一次,我将用这柄刀,亲自斩下右贤王的首级。”

平阳公主眼中含泪,为什么最理解自己的,最爱重自己的,会是这个比她年轻六岁的青年将军?她有那样风尘仆仆的过去,已经再也无法交出一颗完整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