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 意外风雪

已经到了腊月,平阳侯府里一片节日的气象。厨下,从千里外的河东郡来平阳侯府进贡的田庄主人,一拨接着一拨,络绎不绝。今年是个罕见的丰年,地处中原沃地的平阳县,各种精米和土产、果品、腊味的岁贡格外多。

“侯爷呢?”平阳公主披着一件家常织锦的蓝色外氅,走入了满是人声的后府。

正在厅下指点着仆役们的管家,见女主人来了,笑道:“公主安好。去年咱们府上在长安城西新添了一块地,侯爷一大早去那里的田庄上算帐,只怕还要有一会儿才回来。”

城西那块方圆六十顷的良田是平阳公主的嫁妆之一,但她早已经忘记了。

“哦。”平阳公主扫了一眼庭中堆积如山的粮食袋和鸡鸭鱼肉、各色飞禽走兽,略带嘲讽地笑道,“大年下的,宫里宫外有那么多要紧事,他都不管不问,只先忙着去算自己家的租子,也算得是个会过日子的人了。”

“公主有什么事情?先给小的交办。”管家赔着笑说道。

平阳公主皱了皱眉,道:“皇上身子骨儿有些不好,孤要进宫去探视,你给孤安排六辆安车,四十名骑奴,再有各色礼物。其他的也罢了,要十支辽东来的上好野山参,十斤南海血燕,另外备上一百斤黄金,准备着孤进宫赏人用的。”

管家答应着,抬头看了看天,不禁面有难色地说道:“公主你看,这云色越来越厚,只怕下午就会有大雪。公主最好等明天雪停了再去。”

平阳公主摇了摇头:“那怎么成?皇上病得厉害,皇后打发人来说,皇上在病榻上不停念着孤的名字,孤若不去,孝道何在?别说天上是下雪,就是下刀子,孤也得上路。”

“灞桥到长安有六十多里路……”管家犹豫不决。

“你不用多说了,备马。一切由孤来承担。”平阳公主果断地吩咐,“几个得力的侍卫里,还有谁在家?”

“只有卫青,他刚刚从老家回来,还没有安排差事。”管家想了想,盘算着说道,“其他的人,大多派往各地催租子、送年礼,都不在家。”

“就是他吧。”平阳公主也抬头望了望越来越阴沉的天空,心想卫青一个人足以抵得上别的十个人了,“叫厩下快点套马备车,孤急着赶路。”

“是。”管家恭着身子退去。

飞驰的车队在出府三十多里路后便遇上了关中罕见的暴风雪。起初,大团的雪花夹着冰雹砸在车门上,发出“沙沙”的细响,还没有惊动平阳公主,她正凝视着几乎冻凝到底的灞河,忧心忡忡地思念着父亲。

这几年,刘启既勤于政事、又纵情酒色,身子骨越来越单薄,她一直挂念于心,可出嫁之后,远离皇宫,无法照料父皇,心底有些自责。

车窗外,满脸沾满雪珠子的卫青,忽然将脸贴近车帘,大声禀报:“公主,风雪大了,咱们走不了啦!”

“什么?”平阳公主没有听清他的话。

“雪太大了,咱们没办法赶路!”卫青的吼声穿透了车窗外呼啸的北风,闯入平阳公主的耳中。

平阳公主这才收回自己焦躁而空茫的思绪,向车窗外看去,果然,前面的道路已经白成了一片。天地间,只见狂风暴雪吞没了整条道路,相距几步远的马车,互相都无法看清。北风尖啸着,从灞河上掠过,折断了无数枯枝,卷起了大堆杂草。

这样大的风雪,平阳公主长这么大也没见过。

她虽然是个胆大的女人,也不禁有几分害怕。为什么,在今天这一向气势庄严的关中冬雪,会变得恣肆狂野?父皇他会不会无法醒来?无法见到心爱的女儿最后一面?

“叫他们统统停车!”这是眼下唯一的选择了,如此狂暴的风雪为时不会太短吧?也许它转眼就会变小。

“是!”卫青转身一看,不禁叫苦连天,一向温文有礼的他,竟然破口大骂起来。就在这一会儿工夫,后面的五辆车已经全部失散了。

灞河边的道路本来就不甚宽阔,四下歧路重重,暴风雪来了之后,所有的骑奴都着了慌,各自找路,车队竟在片刻间就互相迷失了。

“我去找!”卫青紧了紧背上深蓝色的软甲,往冻僵的手指上呵了口热气,拨马欲往另一条路上追去。

“你不要走!”这带着恳求意味的吩咐,令卫青有些吃惊,平阳公主,这个平时看起来骄气十足、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主人,也会有恐惧的时候?她看起来似乎有些依恋自己。

平阳公主见卫青在不远处停住了马,这才有些放心。

她虽然性格洒脱不羁,但毕竟自小生长在深宫,没有遇见过这样陌生的险情。此刻,身边的骑奴都失散了,只留得一个驾车的马夫、一个侍婢,更让她觉得孤独无依。车窗外脸色冷淡的卫青,反而是她此刻唯一的信赖和倚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