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 南山刀影

长安城外的南山脚下,是著名的皇家围场。虽然目前来说,它还没有正式禁止老百姓进去狩猎、打柴,但这里的田地却已经没有人种了,就算种了,到秋天也会一无所获。

南山下,到处草深林茂,随时随地能看见野鸡、野兔、大雁和狐狸、灰狼。

往常的这个季节,因为不是狩猎季节,南山下罕见人影,而今天,围场上却挤满了全副武装的人群,茂密的树林中,到处插着旗帜,写着汉字和匈奴文。

今天,二十一岁的阳信公主、本朝最出色的皇家女子,在围场里设下了壮观的比武台,她要在台下的纱帐中亲自观看世家子弟们争夺头筹。

就在三天前,旧日的右贤王王子、现任匈奴右贤王的冒善,亲自率领一队剽悍而武艺高强的骑士,来到长安城,向大汉天子的长公主阳信求婚,要求迎娶她为王妃,让发誓永为兄弟之邦的大汉与匈奴第六次和亲。

阳信公主早已忘怀了十年前的旧事,她迟延到今天没有定亲,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一直没有找到能够和自己相匹配的青年侯爷。

本朝限定公主只能在列侯中挑选丈夫,而世袭侯爵出身的青年贵族,往往缺少才干、肤浅而耽于享受,凭军功夺得侯爵的名将呢,他们大多年过四十,其中许多人已经儿女成群。这样挑选下来,阳信公主实在是无法找到称心如意的夫婿,连刘启也有些着急起来。

冒善的求婚,像是一把钥匙,开启了她尘封的记忆。

是啊,自己为什么不能通过比武这种方式,来亲自挑选能够倾心相爱的夫婿?说干就干是阳信公主的风格,在请示过刘启后,她当夜就在长安城的各处贴出了字体硕大的告示: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,只要是年貌相当的青年贵族,能在这场比武中取得头筹,他的奖品都将会是汉皇最心爱的长公主、未央宫中最珍贵的明珠。

长安城轰动了。

王侯的世子,独身的高级武官,宫中的羽林郎……近千名单身贵族青年,牵着马,背着弓,佩着刀剑,蜂拥至比武场,他们有些人甚至来自一千多里外,比如说平阳侯曹寿,继承爵位时间还不长的他,听说帝京有这样一场盛事,带着手下骑奴连夜从河东郡的封地出发,今天早晨才来到比武场上。

刀剑相击声清晰地传入阳信公主的紫纱帐中,在初春的日头下,阳信公主端正地坐在自己的帐篷里,透过门前的纱帐,向草场上打量着。不远处带着匈奴武士停马观看的人,就是十年前曾在城门外向她求婚的冒善。

比起当年,身经百战、大权在握、与匈奴单于分治广大漠北的右贤王冒善,显得更稳健、更壮硕了。

冒善身材高大,衣着华贵,相貌威武,神色极度傲慢,正骑在一匹神骏的大宛马上,漫不经心地观看着比武场上汉胡两家男儿的争斗。

他故意停在离阳信公主的帐篷不远处,似乎是想让她更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堂堂相貌和八面威风,吸引住她的眼神和追慕。

这个匈奴人,不是不英俊,不是不剽悍,不是不高贵,也不是不深情。然而阳信公主觉得,她无法忍受他对自己那种谑弄的眼神,好像她只是他帐下的一个美婢,是他从百战中得到的高级战利品,而不是一个尊贵的公主,甚至不是一个被爱的女人。

右贤王入关时,带来了十六名上等侍卫,这些侍卫将会为他们的王爷在四场比武中清除掉绝大多数对手。

刀术和剑法两处的擂台上,不断有些青年武士受伤落败,跳下台来。

刀术台上,最后还剩下两个人。他们中的一个是右贤王手下的侍卫长,叫作金呼正,高大健硕,虬髯暴眼;另一个,是个身量还未完全长足的清瘦的少年武士。

“他是谁?”阳信公主用手遮住帐门外斜射进来的阳光,从胡床上直起腰来,诧异地问道。

这少年并不出众,他衣着普通,身穿淡蓝色的织布长袍,腰间束着深色丝绦,看起来绝非什么出身高贵的人物。

他的相貌瘦削而清秀,举止文雅,神色里似乎隐隐带着点落寞,此刻,他正将弯刀抱在臂间,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个匈奴武士,根本不将这场比武放在心上。

匈奴武士却对这少年颇为客气,他微微躬腰,叽里咕噜地大声说了一阵什么话。

旁边的匈奴通译大声翻译道:“金呼正说,他很敬重卫郎的刀法,他的三名兄弟,都以刀法称雄漠北,现在统统败在卫郎的刀下。他自己并不想与卫郎较量,双方都是各为其主,请就此罢手,让双方的主人上台来最后比试刀法,一决胜负。至于他自己,他愿意待会儿请卫郎到帐中喝酒,彼此交个朋友,讨教刀术。”

那少年听罢,脸上不禁浮起一种微带嘲讽的冷笑,哼道:“右贤王想胜过我主人吗?请他务必先击落卫青手中的这口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