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牵屯山遇刺(第3/8页)

“他未必有此胆量,但以大冢宰平素的见识,肯定要这般安排后事。”高宾本来机敏,在这种隐事上更是比别人多一番心机,“当年秦始皇外巡,也是路途中身死,宰相李斯为怕大臣们起异谋、京中骚动,就曾瞒丧不发。当时是酷暑天气,尸臭难掩,李斯、赵高等人竟往放棺材的车里堆满鲍鱼,以掩饰尸臭。大冢宰熟知旧典,怕死讯一发,京中变乱,八柱国争权,一定会学李斯所为。”

“唔。”独孤信点头首肯,心下黯然,“想不到我们武川镇老兄弟中最豪杰的一个,去得也最早,实在是天妒英杰啊!”

高宾料得不差,宇文泰盖世豪杰、心计过人,对后事肯定会妥加安排,但,这也只能是他最后一次用计了。

宇文泰与独孤信自幼结识,不但悍勇善战,而且心计过人。

那些同出边关六镇的边将子弟,个个出身比宇文泰显赫,却都心甘情愿,听命于这个家门卑微的多须汉子。

在这个重世阀家系的年头,他能由一个贫苦府兵,一步步走到今天,即将成为天下之主,背后是多少汗水和血水,多少枕戈待旦的不眠之夜,独孤信当然明白。

只可惜天不假年,宇文泰去时意气干云,走马环视关陇王霸之地,自以为天下事无所不能为,重返长安时,却要睡在棺木里。

弥留之际的宇文泰,心里会想些什么呢?

是贫苦的童年,多厄的青年,还是百战艰难得来的关陇河山,或是那唾手可得却终究失之交臂的帝王之尊?也许,会是他们这帮少小啸聚、如今个个已官高位显、手握雄兵的武川镇老兄弟?

眼见上朝时辰将到,独孤信拿起银质解腕尖刀,将夹着足有一斤多羊肉的古楼子饼割开,大口吞食,不再去想心事。他是鲜卑“功勋八姓”的嫡系子孙,虽然相貌斯文,但自幼习于鞍马,食量甚豪。

高宾倒佩服主公在这当儿居然还能吃得下东西,他心下叹气,知道主公将名位看得甚淡,在这八柱国人人思进、个个争权的关键时候,独孤信想都不想怎样趁机进位夺权,心里萦绕的只是和宇文泰四十多年的交情,这到底是义气过人,还是不识时务呢?

他忍不住想提点独孤信几句:“主公,听说大冢宰不但召宇文护急驰去领遗命,还派了密使送信到老于谨府上,以属下看来,八柱国中,大冢宰一向倚重于谨,对他信之不疑,身后大事,也定会向于谨交代。”

于谨是八柱国里年纪最大的将军,城府也最深,平常以“诸葛武侯”再世自命,与宇文泰气味相投、情义深重,虽非六镇子弟出身,宇文泰却最倚重他。

独孤信和于谨一样,都有“静退”之名,但独孤信带兵在外多年,亲信下属遍布军中,势力太大,宇文泰自是不得不防,因之,反不如于谨得宇文泰信任。

独孤信“嗨”了一声,停箸摇头道:“莫说身后事,就是生前,大冢宰又何尝不是时时处处猜忌防范我?罢罢罢,我独孤信一片忠心可对日月,随他怎么处置后事,我总是奉命罢了。赵贵、侯莫陈崇等人,或许要和于谨争一争权位,我本来就无心利禄,何必和他们撕破脸皮闹这一场?”

竟然是这么一副脱身尘俗、安分守时的腔调,高宾听得不由得泄气。

高宾在西魏已经住了十六年,但由于家小都在东魏,孤身来投,被执政所疑,从无上阵立功机会,只能当个职位卑下的闲官,满腔开疆立业、显身扬名的抱负付诸流水,从前壮志凌云的豪情也化为冰冷,今日眼见西魏执政大臣宇文泰即将身故,自己的主公在八柱国中实力最强、名位最隆,若能实掌朝纲,那自己也能跟着青云直上,可现在看来,独孤信根本没往这方面动过念头。

独孤信和高宾带着几个年轻部将赶到正阳宫时,发现宫门前停满了车马,上朝的人比哪一天都多。

独孤信不禁在马上和高宾相顾失笑,两人翻鞍下马,见宫中驰道边已挤满了人,到处都是一二品官员的紫袍金带官服,在霜地上亮得晃眼,大臣们三五成群,议论得正热闹。

白须矮个的大宗伯、楚国公赵贵站在廊下,向独孤信急忙招手。

“如愿,”赵贵有些倚老卖老地唤着独孤信的小名,气喘吁吁地奔过来道,“你们都知道消息,偏瞒着我一个人!要不是宇文泰手下将他写给老于谨的信误交到我门上,我到现在还不晓得半点风声呢!”

在西魏六官中,他的资格比于谨还老,年齿也长,难免有时摆谱,称呼谁都不用官衔,有如上下辈相交,据说就因为这点,他才在宇文泰面前失宠。

独孤信有些愕然,苦笑一声,压低嗓门道:“我还不是一样?难道大宗伯以为大冢宰会跟我交代后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