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零八年开始,乔家的孩子们过了这么些年来最安稳最踏实的一段日子。

二强自马素芹回来以后,便将自己的那家小饭店重新装修了一下,本来二强说,弄得高档一点儿,换上一色的西餐台面,小小的方桌子,上面铺上桌布,弄个小花瓶,再点上蜡烛什么的,马素芹不同意,说,我们这个店子靠近学校,学生娃来吃饭就是图个便宜味口好,弄得不土不洋的,把客人吓跑了。不如干脆家常到底。

于是小店的装修便走了极平民的路子,桌椅凳子做旧,四壁青砖的墙,纸灯笼,屋梁上挂几串辣椒蒜头,且是干净,全是家常菜色,还给学生包饭,生意越发地好了。

二强留下了曲阿英的儿子在店子里帮忙,这两人,倒正经做起朋友来,本来二强也是愿意让曲阿英的儿媳妇在店子里做的,可是那年青女人死活不肯,自己找到一个活儿,在一家卖汽车的店里擦玻璃,四美有一回在街上碰见她,她红润的脸上惭惭的笑一晃而过,大方地与四美打招呼,告诉四美,曲阿英现在包下一间报亭卖报纸杂志,日子还是不错的。曲阿英儿媳妇又说:四美姐,你替我谢谢乔大哥。是他找人帮我妈包下报亭的,我们一家子谢谢他。

四美微微吃惊,料不到大哥背着他们竟然这么做。

四美觉得大哥这个人哪,活像一个热水瓶,外头凉,里头烫。话又说回来,这种人,不讨好的,这年头,你看还有多少人在用热水瓶?全改喝纯净水了。四美把这番话说给三丽听,三丽笑她现在竟然开始哲学思考了。

姐妹两个人哈哈大笑。

最近有人给四美说了个对象,对方年过五十,儿女都在国外,自己办了一个工厂,专接外单服装和运动鞋的加工,做得相当不错,竟然称得上是一个大款,本人长得也不寒碜,五十多了,背不驼,肚子也没有胀大如鼓,收拾收拾也是像像样样的一个男人。他对四美十分满意,四美只一个小女儿,孩子又漂亮又省心,无父母,兄姐们各自有家有工作,无拖累。可是四美见了人家一两次之后,竟然回绝了这门亲。兄姐们颇有点不解,二强开玩笑地说:大款哎,是开玩笑的吗?一套别野在郊区,出门就是小汽车,想买什么好衣服也不用算计来算计去,眼睛眨都不眨就买了。

四美嘎嘎地笑,说二哥你从小说把别墅读成别野,到今天也不改。我告诉你们说,嫁大款,就象抢银行,钱来得快,可是后患无穷。我现在这样一个人有什么不好?女儿由国家培养,我每年存点钱就出去旅行一下,看山看水比成天看着一个男人强得多了。

笑倒了一屋子的人,乔一成想,料不到乔四美有一天成了乔家几个儿女中最为豁达的人,可见人傻不要紧,只要不傻一辈子就行。

三丽与王一丁住的那片老房子被政府征了地,他们拿到了一笔房贴,加上积蓄,两人买了新房子,现在正在装修,夫妻俩带着孩子,在老屋里临时过渡,跟四美做伴。叫乔一成奇怪的是,三丽他们挑的房子,竟然与南方新买的房子在同一个小区里,隔了三幢楼。

乔家几个孩子中,现在最不顺心的,是乔七七。

七七的女儿,那个小乔韵芝的小姑娘,得了一种怪病。

其实早两年,七七也发现了她的这个毛病,小姑娘跟她妈妈去超市,偶尔会在口袋里塞一点小东小西的回来。有时是一块小橡皮,有时是一包小头绳。那个时候夫妻两人只骂了女儿几句,也没太在意,小姑娘被吓了两回,也就没再乱拿东西。铃子走后,小姑娘的这个毛病开始发作,有一回在超市被当场抓住,七七赔了钱道了歉,可没过多久,她竟在学校里犯了事,趁着全校学生在操场上开庆祝会的机会,一气偷了六个班级的东西,其中有一些挺值钱的数码用品,还有现金,统共算起来,有几千块钱。学校把家长找了去,由校长亲自出面,跟乔七七郑重地谈了,希望他能好好地重视孩子的这个毛病,必要的话,可以带孩子去看一看心理医生。不然,学校考虑要将乔韵芝除名。

这事儿过了没两天,乔七七在一天下午接到了学校打来的一个电话,吓得魂飞魄散,腿抖得走不得路,叫了辆车赶到学校。

乔七七看见他的女儿,十二岁的小姑娘乔韵芝,坐在学校顶楼平台的边沿上,双腿挂在外面,一把长发散了,在风里吹得四下飞散,裹了一头一脸,乔七七看不清女儿的样子,只听见她尖厉的,带着哭音的叫声:你们谁都别过来!谁过来我就跳下去!我跳下去!

在那一刹那间,乔七七回忆起,乔祖望临死前的那一夜,他冰冷的,干而硬的手在自己脸上抚过去的感觉,那腐的,温的,臭的死的气味儿扑在自己的脸上,那是乔七七头一次离死亡那样近,乔七七才过三十,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死,那个东西远远的远远的,在长路的尽头,他得走多久才走到那里,他不清楚,也不想清楚,乔七七活到这么大,似乎从来没有专心地想过什么事,他只是活着,顶了个活人的脑袋,可从来不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