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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强满肚子的气升上来,因着一张笨嘴,那气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字眼来发泄,只晓得说:那总不能活生生把老头饿死。

曲阿英冷哼了一声说:我跟了你爸这么久,没有功劳也有苦劳,我可是半点也没有刻薄过他。病了这么久,是谁日日夜夜照看,人可是要摸着良心说话。

二强更加秃了嘴。

临走时,二强偷着塞了一叠钱在老头的床下,凑着他的耳朵说:你收好这钱,别给人诳了去。想吃什么,叫曲老太的儿媳妇背着她给你买点儿,我看那个女的还是个良善的人。

三丽与四美结伴去看过老头子。两个人先跟曲阿英儿媳妇美勤打听清了,趁着曲阿英到老乡家的那一天回老屋去的。美勤见了她们俩来面上惭惭的。这个年青的女人生了孩子之后胖得完全走了样,银盆也似的脸上肉把眉眼挤得紧凑,满面的羞愧之色,为了自己的变形,为了不伦不类地这么住着,她诚惶诚恐的,不安极了。弄得三丽都不好意思了,拉了她说谢谢。

四美走到老头子床边,犹豫着,牙缝里挤了声爸出来,老头子转转眼珠子,看见四美,四美看那一双全无了光彩的浑浊老眼,心猛地一揪,又清清楚楚地叫了一声爸。

老头子叫了她的小名说:你倒杯水来给我喝,小四子。

四美回身兑了温水来,她不知道,这是乔老头跟她说的,最后的一句话。

一成当然知道了弟妹们回家看老爸的事,二强说,大哥你不要生气,他毕竟是我们的爸。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,你不要再为这个事生气。

乔一成呆了一会儿说:我不生气。你说得对,毕竟是父亲。而且,而且什么,乔一成没有说出来,只留在了心里。

而且,他想,现在我可算知道了人人喊打是一种什么滋味。

这种时候,但凡有半扇断壁残垣让你靠着依着都是好的。

还好我有,乔一成想。

那么也让他有吧。

在乔老头子最后的日子里,曲阿英终于跟他把事情提了出来。

那天她好好地给乔老头子擦了身。坐在他身边,缓缓地说:大哥,你看,咱们虽说是半路夫妻,可是我待你怎么样大哥你是有数的,当然你待我也是好的。只是,大哥,你要是百年之后,我算个什么呢?我连立足落脚的地方都要没有了。

老头子喉咙里呼呼作响了半天,才说:钱都给了你。

曲阿英抓紧了他的手:我不是图钱的人,我们做了一场夫妻,到这个时候,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名份?

老头子又呼呼地喘了几声,说:我动不得了。

曲阿英说:我打听了一下,说是现在这种情况,你写个委托书,签个名字,一样可以办手续的。

老头子似乎短促地笑了一声:我是不识字的。

他要不认账了,曲阿英一念之间怒起来,拔高了声音说:按手印你总会。

隔了许久,老头子竟然说,好。

曲阿英一时心里千万种的滋味泛在一处,滚开了一锅粥,为着自己也为着老头子,手一抖碰掉了桌子上的一面镜子,砸了无数的碎片,白炽灯下明晃晃地一小片一小片,灯影一掠,一地落泪的眼。

老头子再说了一声:后天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