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齐唯民要走,最舍不得的,不是常征。

是乔七七。

十六岁的乔七七,初中毕业了。

可是他没有能考上高中,中考那几天,七七发起高烧,从小的毛病,一考试就要出点问题。中考头两天,齐唯民就做好了准备,药品营养品接连不断地喂给他,那段时间他身体还真不错,成绩没有大的提高,好歹没有再差。可是,防不胜防,临考前,七七还是病了。

可以说毫无意外的,七七落了榜。

阿哥要走的消息,比落榜的事儿更叫乔七七沮丧。

齐唯民告诉乔七七,他给他联系了一家夜高中,读个三年,国家一样承认文凭,又不象正规高中那样辛苦。

七七把脑袋低得快到第三颗扣子,小小声地说不想读,阿哥,我想跟你一起去下乡。

齐唯民说,小七你别缩在角落里,天凉,地上不能坐。不是阿哥不带你去,那边条件真的挺艰苦的,孩子上学都要走几十里的路,你从小体质就不好,不适合去。我跟你阿姐说了,她会照顾你的,你阿姐说,你可以住到他家去。

七七说:我不要。我就呆在这里。阿哥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?

齐唯民犹豫了一下,说:要走个两三年呢。七七,等你毕业了,阿哥就回来了。

乔七七突然把头埋在膝盖上,呜咽起来。

齐唯民心痛不已:七七,我常有假的,一放假就回来看你。你在家,要听二哥和姐姐,阿姐他们的话。

齐唯民走的那天,常征带着七七还有常有有去送他。

有有长成了一个九岁的挺拔少年郎,已经在少年宫练习舞蹈有两三年了,走路时腰板儿笔直,双腿修长得夸张,略有些外八字,雄赳赳的,一路上都在笑话愁眉不展的乔七七:乔七七,淌猫尿,羞羞脸。说着,就来了个跟头。

火车缓缓开动,巨大的轰鸣声里,七七忍了一路的泪,终于掉了下来,真的淌了“猫尿”。

齐唯民下了火车又坐了一天的汽车,在飞扬的尘土里颠簸了大半天,才到地方。

这里,真的是贫困县,整个县城,只有一座稍像样一样的房屋,是文革时修的县礼堂。

两个月以后,齐唯民下到下面几个村刚回到县委,就有人告诉他,南京有人来看他。

齐唯民飞跑回宿舍,看到站在一棵高大的槐树下的常征,围了条鲜艳的红围巾,戴着同色的手套,捂着嘴,只露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笑。常征的身后慢慢地又走出来一个人,摇摇晃晃的,脸色不大好,是七七,两个人有头发都灰扑扑的,落了一层的灰。

齐唯民在县委干部宿舍的小院儿里,打了热水,趁着午后的好太阳,帮常征洗头发。晕车刚好的乔七七躺在廊下的长椅上的一方太阳里舒服地晒着。

常征顶着一头的泡沫,歪过脑袋来,冲着齐唯民,嘴里的泡泡糖吹出一个大大的泡泡来,扑的破了,粘了她一脸。

齐唯民心中柔情万千。

又过了两个月,齐唯民休假回南京,拉了常征上街,在宝庆银楼买了一只朴素的金戒指。

常征与齐唯民结了婚,他们商量好了,把婚假攒起来,十一还有三天假,加在一块儿用,去天涯海角。

乔家的两个孩子也在筹备着他们的婚事。

一个晴天霹雳咣地打下来,打破了他们的日子。

那领着乔老头他们几个搞集资的头儿卷了一笔巨款跑了,那剩下来的几个糊涂蛋,就成了替罪羊。

这一两年里,集资的风,吹得周围的人们昏了头,有好些人把一辈子的积蓄都压了进去,一下子,全没了。

大批的邻里涌到乔家门口,两扇薄薄的木板门根本无法挡住疯狂而愤怒的人们。

乔家几乎被他们给拆了。

家里稍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搬走了,连同三丽做好的两身结婚的衣裳。

乔一成接到信儿赶回家的时候,看到的是一片的狼藉。

堂屋里被搬走的冰箱在地面上留下一块微微压塌下去的一个正方形,屋里的箱子床铺都被掀开了,茶杯与碗碟全部碎在地上,到处是瓷片,踩在脚下嗝吱地响,象地在叫痛似的。

三丽与四美抱在一块儿哭,二强与乔老头儿都青头肿脸的。

乔一成心里的愤怒烧成一把火,直扑了乔老头而去,他竟然举了椅子腿儿向父亲直冲过去,被二强拦腰抱住了。

愤怒归愤怒,做儿子的,没有看老爹被人砍死的道理。

乔一成与弟妹们连夜把乔老头送上了火车。车箱里昏黄的灯光映着乔老头的脸,又苍老,又绝望,象一块不成样子的抹布。

火车拉出一声长笛,裹着冬夜冰凉的空气,罩着乔家的兄弟姐妹们,他们排成一行,同样地,在这个黑夜里,重新体味出多年以前母亲去世时的仓惶与不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