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

沈清疏端了鱼汤回来,见老刘氏靠着床头,闭着眼,面容安宁祥和,胸口毫无起伏,像是已经失去了呼吸一样。

她心里一阵害怕,加快了脚步走到床边,轻声唤道:“祖母,祖母。”

老刘氏慢慢睁开眼睛,视线移到她身上好一会儿,才醒神过来,虚弱地笑了笑,“看祖母,又没忍住打了个盹儿。”

她余光见着沈清疏手里捧的碗,伸手出来,很是欣喜地道:“鱼汤好了?快给祖母尝尝。”

沈清疏本来说想喂她,老刘氏直接接了碗过去,她便也随她的意,只是小心顾看着,温声叮嘱道:“有些烫,您慢一点。”

她生怕老刘氏忽然走了,做得很着急,自然味道比不上小火慢炖。

老刘氏的味觉却已经不怎么灵敏了,她喝了小半碗,笑着夸赞说:“味道很好,已经不比府中厨子差了。”

沈清疏扯起嘴角艰难地跟着笑,接过空碗说:“您喜欢就好,我再去给您盛一碗。”

“不必了,祖母喝到这口就心满意足了,”老刘氏摆摆手,笑眯眯地道:“我之前回信,训诫你说君子应不拘小道,是祖母迂腐了,你喜欢就随你自己吧。”

她喝了汤,这会儿精神头忽然好起来,同沈清疏说了一会儿话,又把何氏同沈佩璃一家叫进来,叮嘱了些日常琐事。

沈清疏如何不知这是回光返照,几人都强忍着泪,对她的话一一点头答应了。

说着说着,老刘氏垂下眼皮,慢慢低下了头,沈清疏心里一惊,紧盯着她,大声喊道:“祖母!”

老刘氏听到这声,又清醒过来,见沈清疏眼睛一眨,流下两行泪来。

“别哭,哪个人都有这一天的,”老刘氏平和地笑了笑,“祖母累了,想要睡一觉。”

她挪着身子躺了下去,最后看了一眼沈清疏,呓语着说:“我要去见你祖父了。”

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,周围的哭声渐渐远去,一生之事如浮光掠影般闪现过。

十七岁,爹爹替她定了一门亲事,是他赏识的将领,大她好几岁。

第一次见面,他上门拜访,她躲在屏风后偷看,被他发现,并没有拆穿,只是温和地笑了笑。

第二次见面,是家宴上,他侃侃而谈,斯文有礼,同她想象中的粗豪样子大不相同。

新婚夜,他褪下戎装,一身喜袍,衬得格外俊朗,他红着脸,承诺说:“刘姑娘,我会对你好的。”

他们成婚好几年,仍是没有子嗣,他一开始安慰她说不着急,后来却也开始急躁,他纳了妾,那时候,她不是不怨的。

再几年,他们终于有了长子,他欣喜若狂,打发了所有妾室,待她比从前更加地好,她渐渐也就不计较往事。

孩子慢慢长大,终于娶妻,她虽不喜欢这个儿媳,却也满心欢喜。

她以为往后都是平顺日子了,可某一日,他忽然就去了,年少征战,到底伤了身子。

她大病一场,还未痊愈,她的儿子又忽然重病,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撑不过去了,命运却一波三折,叫她的孙儿这时诞生。

她努力维持着偌大的伯府,这个孩子几乎成了她的精神支柱,她把他当眼珠子一样疼爱,又怕宠坏了他,十分严格地管束。

她又撑过了二十年,喜堂之上,恍然如同昨日。

她也成了自己曾讨厌的人,她急不可待,逼着他纳妾生子,害怕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,又像当年一样夺走他。

可她没料到,这孩子虽然像他祖父,却要比他坚定得多,他宁愿离开京城,也不妥协。

她失去了生活的重心,每日枯坐到黄昏,她渐渐开始后悔自责,不该逼得太紧。

她已经老了。

她不再出门,每日念着佛经,祈求她的孩儿平安健康,蜀地的来信一封又一封,她都珍藏着,常常拿出来翻阅。

这一天到来之时,上天垂怜,还能再见最后一面,她这一生,已经没有其他奢望了。

一幕幕画面闪过,最终定格在她出嫁那日,此日桃花灼灼,盟定白首之约。

沈清疏紧紧握着她的手,似乎感觉到她的脉搏渐渐停止,她抖着手凑到老刘氏鼻下。

她走了。

何氏哭了起来,屋里屋外的丫鬟婆子们也跟着啜泣,沈清疏呆了一会儿,擦干眼泪,慢慢地站起身。

她走到门口,看着满院的姹紫嫣红,忽然有些犯恶心,眼前跟着一黑,差点栽倒在地。

她扶着门框,在门槛上坐下来,无助地把头埋进膝盖里,好一阵儿,肩膀微微颤抖起来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刘伯坐到她旁边,摸了摸她的头,慈爱地道:“少爷,不要自责,老夫人走时没有遗憾,她从没怨怪过你。”

沈清疏没有动作,刘伯叹息一声,默默陪她坐着。

太阳一点点西移,已是黄昏时候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