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冰上(第2/2页)

傅元青带着诸位入了诏狱,往下走三层,漆黑的狱室用铁门隔开。

赖立群让人给傅元青搬了张官帽椅,又点了明灯在外间坐着,亲自给他倒了碗茶。

整个底层除了周遭犯人的喊冤声没人说话,血腥味浓烈的充斥着鼻子。

方泾这边换了一身劲服推门入了内监牢。

几个人在外面就听见里面侯兴海扬声大笑,骂道:“阉党,你也配审我?!”

傅元青让赖立群拿了最近北镇抚司准备上报的呈文,在灯下看着,灯光如豆,影影绰绰。他眯着眼睛看呈文,过了一会儿,光线亮了起来,傅元青抬头去看,陈景从过道里取了两支火把过来,架在房间两侧,屋子里变亮堂了。

傅元青去看身边安静站着的陈景问他:“怕不怕?”

陈景道:“不怕,习惯了。”

傅元青猜测大约是指之前被关在诏狱过。

他不再说什么。

侯兴海还在漫骂:“傅狗!我知道你在外面,你记着!尔曹身与名俱灭,不废江河万古流!”

开始还义正言辞。

只过了半个时辰不到里面就传来侯兴海的惨叫求饶声,赖立群忍不住笑了:“我以为什么硬骨头,说些听不懂的诗词。原来抵不过方少监的手段。”

终于,方泾卷着袖子,浑身血淋淋的出来,让番子呈上一沓口供:“招了一些,再多的我觉得他并不知晓。时间紧迫,还请赖指挥使按照名录抓人。”

傅元青拿过来扫了一圈,盯住了那口供上的一个人名。

“为先帝侍疾的太医叫什么?”他问方泾。

方泾怔了怔,皱眉使劲儿想,可惜那会儿他才几岁大,根本不知道。

这时陈景回答:“钱宗甫。当年是御医,如今在南京太医院做院判。”

钱宗甫……

若没记错,赵谨身体一直孱弱,却还能勉强支撑。而钱宗甫做御医后,赵谨的身体就每况愈下,最终无力回天了。

傅元青看着那张口供。

钱宗甫为入太医院,给侯兴海及其前任,送了近十万两白银。

难道先帝之死另有隐情?

“派人加急赶往南京。”傅元青说,“钱宗甫要抓,侯兴海的前任也要抓。”

“怎么了?”

“我怕贪墨一案牵连的没这么浅薄。”傅元青道。

赖立群连忙说:“我这就安排锦衣卫去南京抓人。”

傅元青带人出了诏狱,天色已经黯淡。

大堂上那碗茶还有半碗,傅元青拿起来,仔细饮着,平复着自己看到钱宗甫三个字的纷乱心情。

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茶水饮尽,对赖立群道:“都说你北镇抚司在顺天府遮天蔽日的,衙门待客的茶却还只是高沫。回头我让人送些旧年的绿毛峰过来。”

赖立群咳嗽一声:“旧年的绿毛峰跟高沫……也差不多了……都挺寒颤的。”

傅元青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温和的微笑:“是,我们半斤八两,就不要再攀比谁更落魄了。”

他走到门口,方泾给他披上了氅衣。

于是傅元青回头道:“如此,我便先走了。”

他不让赖立群远送,自己带人出了衙门。

外面风雪再起。

寒风中夹杂着细碎的雪飘落在台阶上,有些融化的,成了一层薄冰,蔓延开去,地面一层细碎的白。

他做这司礼监掌印,正如现下——战战兢兢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。

傅元青踩上去,刚感觉有些滑,便让人扶住。

“掌印小心脚下。”陈景说。

他说完这话,也不顾傅元青回应,将老祖宗猛然打横抱起,在风雪中急行两步,便把他送上了马车。

还好天色昏暗,距离马车又近没什么人瞧见,便是如此,傅元青坐在车里脸已发烫。

马车动了,正在此时,陈景入了车厢。

“你怎么……”

陈景取下面具,那张与先帝一样的面容露了出来,让傅元青一时失语。

随后,陈景便坐在了他身旁。

“唐突您了。”陈景在他耳畔道,“属下只是怕耽误大荒经修炼的时辰,便有些着急……”

年轻人的嗓音带着些若有若无的撩拨,让傅元青有了些杂念。

可他去看陈景,他眼神清澈,身心坦荡。

老祖宗遂自惭形秽。

“今日幸有你在旁看顾。”傅元青半晌勉强找句话对陈景说。

陈景明亮的黑眼睛看向他,缓缓开口道:“以后有我,必不会让掌印独行于冰上。”

他说这话,也许并无他意。

可傅元青却忍不住要避开他的视线。

他掀开帘子去看窗外,天色暗淡中,万家灯火初上,就听见陈景在他身后道:“看这天色,恐怕只能在路途中修炼。马车颠簸,寒风袭来,还请您迁就一二。”

老祖宗手一抖,那帘子“啪嗒”就掉了下来。

将车内风光遮得严严实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