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 皇后(第2/3页)

……也许琳琅还未想起她的阿穆,对穆骁现下种种行径,仍心存排斥,暗暗怨恨,需要他拯救她脱离苦海。可,若他现在弑君事成,未来的某年某日,琳琅忽地忆起旧事,醒觉过来,是她丈夫杀了她昔日爱人,她会……怨恨他吧……就算她能通情达理地,不怨恨他,她与他,往后也难再做恩爱夫妻,分离、陌路,或许就是他们的结局……

……为妻子谋划弑君,似是命运,在向他开一个充满恶意的玩笑。不谋杀穆骁,现在,他就身处无间地狱,并将一直沉沦地狱,永受折磨。谋杀穆骁,或得表面安宁,但担心妻子恢复记忆的隐患,将一直如影随行,令他在表面安宁下,时时心忧,暗受折磨。当未来某日,这一隐患,真的爆发,他的表面安宁,也将立刻化为乌有,他余生,亦是沉沦地狱,暗无天日……

……回望他这一生,短短二十四载,命运似是一直在跟他开玩笑。深深敬爱着的母妃,只是在利用他,将他视作一把肮脏的复仇利器;一心为父报仇,到头来,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生身父亲;立志中兴楚朝,最终楚朝却亡于他手,他做了楚朝的亡国之君……

……最后他一退再退,抛下尊严,放下所有,选择禅位与新君,只是想等来一个人的爱,想继续拥有一个小小的家。可,人是别人的爱人,家也是别人的家,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,而他这个做丈夫与父亲的,实是不相干的外人。他实际没有妻子,也没有孩子,他这楚朝末帝,自己没有血脉留世,却帮灭他王朝的新朝皇帝,护留住了血脉,帮他的仇人,将孩子养大……

……可笑……不甘……

……纵似已身处死局,依然不甘。若能轻易甘心,当年七夕夜,他在高楼上,望见霍翊痴看琳琅时,就不会明明已预想到有可能会发生什么,预想到或将有人棒打鸳鸯,却没有立刻采取措施阻止,没有主动将霍翊的色念掐灭在苗头时,而是直接转身离去……

……因为不甘,所以他将琳琅,从霍家洞房带进宫中,而不是在宫外寻一宅邸,另外安置。他一个人,在宫阙打造的金笼中,太冷太寂寞了,他想要她入宫陪着他,为此,他可以接受她与别人的孩子,只要她在他身边……甚至,为了让她更加依赖他,他对顾家人严厉处置,让她与顾家本就不谐的关系,更加冰冷,让她对顾家彻底心灰,让她在世上,只有同他和孩子的小家,让她将他视作唯二的家人,全身心地依赖信任,不会再分心别处……

……不甘……不甘……

夜幕笼沉,满天满地的雨水,如落积到人心里,溺得人几要喘不过气来。房内,一点昏黄灯光,将父子二人的身影,拖得老长,窗上风摇竹影,令室内光影更是幽沉,在这秋雨夜,更显萧瑟凄清。

无边夜雨中,香雪居一棵靠墙梅树的树干上,原有的小人与字迹,已完全看不清,取而代之的,是数不清的刮花刀痕,每一刀,都拼尽了孩童全部的力气。

落不尽的夜雨,将刀痕下的木屑,冲下树干,随雨水流淌四散。冷雨横流的树下湿地上,曾经躺着一名负伤的少年,命定地等着他的小姐找来。只是世上,已无人记得此事,除了少年自己。

除了,少年他自己。

山寺禅房中,木榻香暖,穆骁一手搂着顾琳琅的肩背,一手紧牵着她的手,望着他与她十指紧扣的亲密情形,想他与她,曾在他们初见的梅树树干上,刻上两个手牵手的小人,并写有不悔、不负之语,唇际不由浮有笑意。

虽然知道是浸有毒汁的虚假甜蜜,但想起来还是很有趣味。穆骁发现自己,已能较为平和地看待旧事了,不再一想起来,就怨气冲天。之所以能平和,是因顾琳琅此刻,正在他的怀里,她不再是过去那个冷心无情的少女,也不再是那个唯爱颜昀的坚贞妇人,她心里已渐渐有他,愿意慢慢接受他。

从前与顾琳琅行事,虽有意趣,但只是身体上的欢愉,心理上则与身体完全相反,身体越觉痛快,心中越是空虚难受。不似今日,因知顾琳琅心里有他,他极力温柔,小心翼翼地就像第一次与顾琳琅欢好时,而顾琳琅也不似之前冷漠相对,她真像是融化了的春雪,化在了他的怀里,令他神摇意荡,欢不自胜。

依他兴致,真想再兴云雨,然顾琳琅说她累极了,他便作罢了。就像从前少时,顾琳琅说她倦乏,他再怎么不足,也会收兵,只是亲密地抱着她,温存低语。

山雨潇潇,禅房内一灯如豆,其实颇凄清的场景,看在满心欢喜的穆骁眼里,却是温暖安逸的。他捉握着顾琳琅的指尖,边送至唇边,轻轻吻上,边眼望着顾琳琅,动情低道:“琳琅,为朕生个孩子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