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 收割者(8)

谢白很为自己的这个比喻得意。

“你知道他家里情况吧?”他问。

樊醒目光在他的手指之间移动来回:“原来你骗他。”

“我并没有。”谢白说,“和他在一起的时候,我只有他。我是绝对真心的。”

他看不出樊醒脸上有信或疑的表情。顿了顿,谢白笑道:“怎么突然想跟我聊他?”

此刻的谢白比白天的他要柔和一些,没那么咄咄逼人。找不到余洲,和樊醒这样的人聊聊天也不错,他心甘情愿放低自己的身段,语言姿态里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纡尊降贵。

又或者,他仍打算从樊醒嘴里撬出些东西。

他使用的方法,让樊醒想起了柳英年用过的伎俩:以秘密交换秘密。

“他朋友不多,但和你们倒是关系不错。”谢白说,“我还觉得诧异。以前和他在一块儿的时候,他身边只有我。”

樊醒:“怎么会?”他真诚地疑惑,用一种不会让人起疑的惊诧口吻,“他脾气不错,性格也好,除了你之外应该还有很多朋友。”

谢白微微一笑,目光扫过樊醒。樊醒穿的是文锋的衣服,藏青色短袖外套,适合这样的天气。他看起来仿佛带了文锋的冷傲气质,一个年轻的猎人,随时准备出击。

可他又有一双诚挚的眼睛,不断问:“他就没想过去交别的朋友?”

谢白再谈起余洲,谈的不是前男友,而是一个被自己了解得透透彻彻的东西。

“我猜到他会依赖我,但没想到他会那么依赖我。”谢白说,“我们分过几次手。分手之后他也不会扔掉我送的东西,不舍得扔。”

他看着头顶星空。

“我很喜欢他。他确实很容易被装满,只要我给一点点爱,他就会全心全意依恋我。”谢白看樊醒,“他不可能离开我的。任何人都无法夺走他。”

拐角处,余洲认为有一件事必须立刻跟身边的季春月解释清楚。

“我留着他的东西并不是不舍得。……好吧,也是有点儿不舍得,毕竟能卖钱。”他笑着说,“分手了,礼物他不会拿走。虽然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,不过哪怕是件衣服,我也有卖它的门路。”

他说来得意,眉毛一挑,很骄傲的样子。

“你父母呢?”季春月忽然问,“没听你提过。”

余洲简单道:“不在了。”

季春月便不好再问,眉目里有怜悯。余洲受不了她的目光,靠在墙边继续偷听、偷看。

月色中谢白仍旧英俊。

余洲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谢白的感情产生了变化,追溯起来大概是得知自己的恋人姓名、身份、职业全部为假的时候。一直坚信和依恋的对象倒塌了,他彻夜难眠,失魂落魄,和久久一同吃面的时候边吃边哭,把久久都给吓到了。抱着小小的孩子时,余洲心头那些又热又冷的东西疯狂翻腾。他隐隐地察觉自己生出了新的恨和新的爱。

世上只有久久对他好,无依无靠的好,不讲条件理由。

只有久久。

时隔一年,在“鸟笼”里重遇谢白,余洲才知道,自己恨得其实不彻底。

几番生死,余洲现在谁都恨不起来。他觉得不值得。

谢白一定有苦衷,有理由。他总能找出足以说服自己的根据,让余洲一次次认可,欺瞒是能够被接受的,那是为自己好。

只是他又会想起,在付云聪的“鸟笼”里,在河边烧烤的时候,柳英年推着眼镜说,不要再有秘密。

他与谢白的关系,怎么说都比他与樊醒、姜笑等人的要深。

但他没得到和谢白一同分享秘密的资格。

余洲愈发清晰地理解,在谢白这儿,自己和他不是同等的人。没资格共享秘密,没资格看清楚谢白的“爱”,那点儿只足够装满小酒杯的爱。

吝啬的碰上易于满足的,余洲自嘲地笑笑:也算天生一对。

他忽然失去了继续听的兴趣。如果谢白和樊醒打起来……打就打吧,反正谁也不会吃亏。无论谢白揍樊醒,还是樊醒揍谢白,余洲心里都挺高兴。

这几天除了守着昏迷不醒的樊醒,余洲偶尔会跟季春月一同去傲慢原上游荡。季春月很喜欢他们几个新的历险者,余洲猜这是因为他们与她年龄相仿。

但季春月说,如果按余洲所在的时间线计算,她已经四十多岁了。

“我跟文锋谈恋爱的时候他还在部队里,总是写信、打电话,偶尔他放假了,或者我碰上寒暑假,才能见一面。”

走在微凉、微苦的空气里,季春月跟余洲说过去的事情。

文锋退役后在边检工作,俩人领证结婚。结婚喜讯传出来的时候,季春月班上几个在校乐团的学生给她吹奏了她和文锋的定情曲,《南屏晚钟》。

余洲听得津津有味,没人跟他聊过这样的事情:“为什么是这首?你学生都知道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