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3章 他爱我

“跟我走,去重庆,我们一起离开这里。”

祝南疆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,紧贴自己面颊的双手掌心滚烫:“怎么走?”

“我会替你多弄一张船票,到时候你装扮成厂里的职工,我先把你们送走,然后再去找你。”

“我先走?”

“我是厂长,一定是得最后走的,不过你放心,我不会……”

“哥哥……”祝南疆轻声打断他,“我若是想离开上海,其实并不那么困难,可我得跟你在一起,我不能走。”

“你先出发,我很快就去找你,和一起走没什么分别。”温长岭道,“你混在工厂职员里出发比较安全。不要惊动任何人,到时间马上走,我会给你准备好证件。”

“你怕有人要杀我?”

“就算没人杀你日本人也不可能轻易放你走吧?你要想搞到船票就必然要透露风声,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。听我的,跟我走,其余的事你不用管!”

——跟我走。

多么动听的话啊!他一直都想听哥哥亲口对他说这句话,整整想了二十多年,现在终于如愿以偿。

祝南疆抬手握住温长岭的手腕,后者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捧着对方的脸颊,想要收手却被按住了。

“到重庆之后呢?”

“到重庆之后……虽然也未必安全,但总比现在好很多。经理已联系了当地的印刷厂,香港那边的职工也已准备撤离,最晚到明年年初印书馆就可以照常运作。”

“我是说……我们两个……”祝南疆在黑暗中笑得苦涩,“哥哥,我已经烂得无药可救,可你是人人敬仰的英雄,你掩护一个大汉奸逃去重庆,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?”

“我不是英雄,你也不是汉奸。”

“你知道吗?每当我在报纸上看到你,看到你被赞颂,被尊敬,就觉得很开心……奇怪,我明明不是会在乎这些东西的人,但是看到你这样就觉得很好……哥哥,你就算死了也会有很好的名声,而我,我是要遗臭万年的。”

“别胡说!我知道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,你不该被这样骂。”温长岭抽出手按在他的肩上晃了两下,像是要把他晃醒似的,“是他们逼你做伤天害理之事,是他们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上!”

祝南疆踉跄一下,两人一同顺着力道跌坐在沙发上。

“哥哥,谢谢你替我辩护,可这些都是我自找的。做多了孽,积再多的德也是没用的。”

温长岭被扬起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,等到平静下来又抬手握住祝南疆的胳膊,“南疆,你这么说,是不愿意跟我走吗?”

“怎么会呢,我只是害怕……”

“等到战争胜利,罪人都将受到审判,人民会判断你是不是罪大恶极。”

“如果是呢?”

“我会等你到刑满释放的那天。”

“那如果我出不来了呢?如果我犯的是死罪呢?”

“如果是那样……我就亲自送你上刑场,等你死后把你的骨灰接回家。”

祝南疆愣了一下,然后笑了。

“你笑什么?”

“我在想,如果真的那样倒也不错。”

“别瞎说!你会好好的。”

“你看,我的骨灰和你在一起,等你死了,你变成了骨灰,我们还是在一起,就好像夫妻一样……哈哈……”

“别闹!”

“……嘶!”温长岭突然收紧五指,祝南疆缩起胳膊,随即牵动伤口痛得抽了一口凉气。

“南疆?怎么了?”

“没什么,之前受的伤……没养好。”

温长岭见对方微微耸肩捂住腋下,立刻就反应过来他说的伤是什么。

两个月前闹得举国尽知的九条仁遇刺事件,除了九条仁和佐仓昭雄,祝南疆的名字算是在报纸上出现次数最多的。事发第三天《新民报》专门报道了他替佐仓昭雄挡子弹的“壮举”,版头还贴了他在医院养伤的照片。

当时中字报刊和媒体把他骂得狗血淋头,甚至有人把那照片剪下来挂在大街上批斗。温长岭就是在那时候心急火燎地去何公馆打听情况,然而管事的除了告诉他祝南疆不在那儿住以外什么都不肯说。

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联系上祝南疆,又不敢贸然去华区打探,只能时不时地去何公馆看上两眼——自然是一无所获,就这样直到一个多月后才又接到对方打来的电话。

“让我看看你的伤好吗?他柔声道。

祝南疆莫名其妙地抬头:“哥哥,这么黑,你看什么呀?”

温长岭想想的确是这么回事,犹犹豫豫地收回手:“痛得厉害吗?”

“大致好得差不多了,只要动作不大就不疼。”

“找不着你,我只能从报纸上搜集你的消息,但报纸上的内容也不一定是真的……我真怕你好不了,或者落下残疾。”

“放心吧。我的命是你救的,你为了护我挨刀子,我怎么舍得为别人糟蹋这身子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