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虚惊一场

头枕着浴缸边沿,祝南疆把大半个身子都浸在水中。

“瞎子……我完了。“

瞎子正隔着一条毛巾替他揉肩,听了这话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。

“我完了。“祝南疆又重复一遍,哆嗦着把手从水里抬起来又放回去,“我可能要死。“

瞎子依旧是没什么反应,等一条毛巾凉了之后又换上另一条。

祝南疆知道跟瞎子说话就等于自言自语,因为对方除了“是,三爷”之外几乎不会说几句像样的人话。有时候他觉得瞎子不应该叫瞎子,应该叫哑巴。

“我看到韩香月了……她怎么会出现在那儿?是俞善锟叫她来的……”

“我没想到俞善锟也会掺和一脚,他又不是帮派人士,上个月工人起义的时候他也没有动静。”

“要是被他知道我放走纠察队的人我就完了……革职还算是好的,罗占元不会放过我。”

“我应该杀了她的……杀了她,就没人知道了。”

“她到底看到了没有?或许她只是刚好路过。”祝南疆的脑子里蹦出来一个又一个念头,简直要魔怔了,“不,还是那句话,她不可能平白无故在那个时候去那种地方。而且那几个人刚刚出去,接着我又跟了出来……对!我可以说我正在抓人嘛!”

“可我那样子不像是在抓人,我连枪都没拿……我本来就不该出现在那里!”

“三爷,水凉了。”瞎子松开手退到一边。

祝南疆刷地从水里站起来,任瞎子帮他擦干净身体又套上睡袍。

“我完了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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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南疆在公馆里度秒如年,因为深觉自己要完,索性连巡捕房都不回了。

然而第二天上午他接到宋成耕打来的电话,对方没提他放走纠察队员的事,只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通,质问他为什么私自跑去掺和华区的事。

祝南疆心下生奇:“难不成他们还不知道?”

既然一下子没“完“成,就不得不找借口给自己开脱。祝南疆当下胡编乱造说是因为觉得租界内不缺人手,就跑去宝山路那块给弟兄们帮忙了。

“祝探长!你现在是法租界的警探长!是在给工董局做事!”电话那头怒意更甚,“你这么跑去华区随便开枪,被人看到了就是法国政府越权!严重了就是国际冲突懂不懂!?”

“懂了,懂了……宋先生,这次是我没规矩……”

“你小子真是……这警服你不想穿就别穿了!”

祝南疆刚起床就被训了一顿,心里却觉得挺踏实,因为一时半会儿死不成了。

这“一时半会儿”究竟能持续多久,他不知道,俞善锟现在不说不代表以后也不会说。

话说回来,到底是他不想揭穿自己,还是韩香月压根没告诉他呢?

祝南疆后悔当时一时心软没有杀掉她,现在再想灭口就来不及了。

韩香月是灿新影片公司新招的女演员,没演过几部片子,名气倒是不小,因为听说跟俞善锟有那么点“关系”。

好几年前,当时祝南疆还在某位钱老板的当铺里当学徒。有次老板的熟人牵著名女孩儿过来,三人在店里坐着说笑。

正好那天祝南疆不知犯了什么错惊动到了老板,当场被几巴掌抽得鼻血直流。在熟悉的辱骂声中,他听见那女孩儿小声说:“叔叔,让钱伯伯不要打他了。”

“叔叔”当然并没有出言阻止,他也并没有因此少挨巴掌。不过几天以后,女孩儿再次跟着“叔叔”出现在店里,祝南疆提着包茶叶从堂前经过,对方看见他,冲他笑了一下。

再然后他离开当铺,也再未见过那女孩儿。

半年前在电影院门口的海报上看见韩香月,他总觉得那眉眼和当年的女孩儿有七分相似。只是像,并不确定就是,但也不好去问。

更何况问了也没什么意思。就算是,单凭那一句话,并不值得他时隔多年还感恩戴德。

但足够使他在起杀心的时候犹豫和动摇。

他还是后悔没杀了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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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天过去,太平无事。

祝南疆觉得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,因为俞善锟若真有找他算账的心思,不可能过去这么久都毫无动静。

为弥补昨夜的“消极怠工”,祝南疆非常卖力地去牢房清点犯人,将刚逮捕的一千余名“暴乱分子”全部交给华区军警。

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动乱终于平息了。祝南疆回到公馆,刚摘了帽子脱下皮带,瞎子不声不响地迎上前来:“三爷,温先生来过电话。”

祝南疆愣了一下,随即扔下皮带飞奔到桌前。

自从印刷厂回来他一直被韩香月突然出现之事搅得心神不宁,后又赶着回巡捕房,不敢再分功夫出来搜寻温长岭的行踪。

对方既然没在印刷厂,也猜不出会去别的什么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