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三爷

祝南疆在何励人的床上躺了整整三天,直到罗占元那边打来电话才复又抛头露面。

何庭毓走前用手检查了他的伤处:“里面没事,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叫医生来。“

祝南疆仰天躺在一床凌乱的被单上,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:“滚!“

何庭毓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他:“现在不说要搬出去了?“

没有回应。

他走到沙发前拾起军刀,又最后朝床上望了一眼:“再过十天我就要随军去宜兴。这里,我不会再来。你想住就住,想走也可以走,我不会再来找你。“

祝南疆将毫无反应地听着他说话,只当自己是一具刚死不久还没凉透的尸体。

他也的确是死了一回。

何庭毓杀死了他,尽管表面上毫发无伤,内里却是满目疮痍。

当脚步声离去之后他咬牙坐起身来,从床下拾起睡袍和裤子:“走?为什么要走?既然你认定我是个废物,那我也可以不要脸。“

腹部深处传来阵阵钝痛,好像滑腻的鞭梢依旧留在身体里。他穿上裤子,赤裸着上身又躺回到床上,眼角在灯光的刺激下沁出了一点湿痕。

人存于世靠的从来都不是脸面,只要有钱和权,废物也可以活得风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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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25年初夏。

大中午的,祝南疆捧着把瓜子在捕房对面的茶楼底下看戏。

一名短褂汉子跑过来往他耳边低语两句,祝南疆面无表情地拍净掌心的瓜子皮:“还没搞定?“

“那小子倔得很,加钱也不松口。”

“加钱?加多少?”

“四百大洋。”

“四百大洋?他娘的不如直接去抢!”祝南疆扭头示意身后的独眼少年,从裤子兜里抽出一根香烟,“黄老四做事不厚道,舍不得花钱还叫我帮他擦屁股?“

汉子抢在独眼少年之前掏出打火机,摁出火苗递到他嘴边:“是这么回事……不过三爷,这黄老四到底是田东宝的人,田东宝又替俞先生做事,这帮咱们帮了没坏处!”

“他人现在在哪?“

“宝兴路那边,正闹着呢!”

“让他先闹着……“烟点上了,祝南疆仰头缓缓吐出一口烟雾,“等这场戏演完,我就过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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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年年初祝南疆受罗占元举荐进法租界巡捕房当差,摇身一变从流氓成了华捕,跟在法国巡捕身后收税征捐拆迁动户。

这些事在他还在丁酉手下混饭吃时就没少干,如今换了身衣服更是如鱼得水。警务总监看他办事卖力又消息灵通,不到半年便提拔他为便衣警探。

罗占元给他面子,他也很自觉地在工董局里替他行方便。从前的那帮“小弟“依旧跟在他身边做事,只不过称呼从“大哥“成了“三爷“。

为什么是“三爷“,他也不知道。

自从进了捕房,祝南疆是何家三少爷的事就不再是个秘密。不明内情之人自作主张叫他一声三爷,他没拦着,渐渐的同僚手下就都这么叫起来。

时局动荡,曹锟当选总统后直系吞并福建,江浙战争爆发。

何庭毓通电讨曹,南方革命军接到求援出兵北伐。奈何皖军在江苏节节败退,江浙总督兵败下野,何庭毓逃亡日本。

何家落魄了,但三爷一直是三爷。

何庭毓走后祝南疆卖掉三德里附近的房子,彻彻底底搬回了何公馆。

地方大,不能没有人烟味。于是他雇了一屋子的仆人厨子和杂役,还专门给林管家买了只哈巴狗。

林管家太老了,当不了管家也无事可做,一天天的有老年痴呆的迹象。祝南疆想起从前何励人的姨太太们都喜欢猫狗,于是叫手下买了只狗崽子来给他作伴,偶尔吵起来也好给这三层楼的大房子增加点热闹气。

在法租界,烟土买卖是公认的来钱最快的行当,靠抢烟土黑吃黑发横财的不在少数。有些小烟贩子饱受劫匪打击,不得已来求祝南疆帮忙。

这事早些年祝南疆自己也没少干,只要稍作打听便知道是谁在背后动作。

大出血是少不了的,但出了血就可以保住货,总比一车子全被人劫走强。这钱名曰保护费,最后自是进了祝南疆和帮派人士的口袋。捕房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他光是靠做“中间人“就赚了个盆满钵满。

有了钱他也不干别的,一个劲地往公馆里添置家当,客厅不分白天黑夜灯火通明,每月买的花草比吃的饭还多。

认识的老板给他介绍女学生不要,非要花钱去捧戏子,送花送首饰闹得人尽皆知。兄弟们调侃他暴发户做派他也不恼,一巴掌挥出去三枚大戒指银光闪闪。最后还是警务总监看不过去,说这打扮有损捕房形象,他这才意犹未尽地收敛起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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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租界的祝警探路子广,认钞票,名声传开之后就有人打着各式各样的名义来请他“主持公道“,黄老四就是其中一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