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叛逆者(11)(第2/3页)

朱怡贞的核心工作是把孟安南收集来的情报发回苏北根据地。有时,也接收根据地的指令,把它们的密码写在纸上或者干脆刺进绣品里,这完全取决于指令的等级。再把它们送到西马桥弄的吴越绣庄,由那里分配到各条线上。

中共代表团撤离上海后,她接收指令的次数越发频繁,几乎每个星期都要去一两趟绣庄。这天,她一离开绣庄就觉得被人跟踪,在绕了很大一个圈子后,发现其实是自己多疑了。可是,就在她回到家里,刚换上居家服,敲门声响了起来。

朱怡贞打开门一眼看到了林楠笙。他身穿灰色的华达呢长衫,头戴礼帽,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,站在门口就像回家那样,伸手摘下帽子,连同报纸一起递给朱怡贞,说,我还是找到你了。

朱怡贞呆立在那里,直到林楠笙进屋,仍然紧咬着嘴唇。

林楠笙环顾四壁,最后把目光停留在墙头那张结婚照上,说,这是你的新上级?

朱怡贞愣了愣,说,他是我丈夫,我结婚了。

林楠笙又看了眼照片里的男人,说,他至少大你十岁。

朱怡贞到了这时才发现手里还拿着他的礼帽与报纸,就把它们放在桌上,顺势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,扭头看着洁净的地板,说,你带来的人呢?让他们都上来吧。

原来你早知道我在上海。林楠笙默默地在桌子对面坐下,盯着她看了很久,才垂下眼帘说,你应该让我知道,你还活着。

我能让你知道吗?朱怡贞淡淡地说,如果你不是来抓我的,还是请走吧。

可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。林楠笙坐着没动,抓过桌上的礼帽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,又说,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找到你的?

朱怡贞纹丝不动地坐着,一颗心却在瞬间跳到了嗓子眼。

事实上,林楠笙是从一块绣品上发现朱怡贞的。两个月前,保密局的行动队在辛庄破获了一个中共交通站,在收缴来的大量物品中,林楠笙看到一幅蝶恋花的刺绣,一下就想起了在阁楼上与朱怡贞同居的日子。只是,他不动声色,独自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,几乎找遍了上海所有的刺绣作坊,最后才在吴越绣庄再次见到那些他熟悉的针法、用色与构图。此后的几个星期里,只要一有空,他就会坐在绣庄对面的茶楼里,泡上一壶安吉白片,一边跟茶客们下棋,一边透过窗口留意每个进出绣庄的女人。

但是,他并没有告诉朱怡贞这些,也没有说起纪中原。他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,叹了口气,说,只要活着就比什么都好。说完,林楠笙戴上帽子,起身走到门口,忽然又站住了,说,放心吧,我不会再来了。

朱怡贞还是坐着没动,平静地看着他,那目光黑得几乎看不到一点眼睛的光亮。她一直要坐到林楠笙的脚步声在楼梯上消失,才如同一个泄了气的皮球,瘫坐在椅子里。然而,朱怡贞很快就跳起来,几步跑到窗口,看着林楠笙背影消失在街口后,去卧房换掉身上的居家服,抱着一脸盆的洗漱用品匆匆地出门、下楼、穿过马路,去了对面的一家浴室。

她从前门买了票进去,不一会儿从后门出来时,手里抱着的脸盆已经不在。

朱怡贞去的地方是法国图片社。一见面,孟安南在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里严厉地说,我跟你说过,你不能来这里。

可是,情况紧急。朱怡贞飞快地说完刚刚发生的一切后,又说,我可以肯定,从绣庄出来他就跟踪了我。

你跟他是什么关系?

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,你得下令,马上清空绣庄。

要出事的话,现在已经来不及了。孟安南不假思索地说,我看过你的审查材料,为什么你从没提到过林楠笙这个人?

我能提吗?提了我就是国民党的特务,我早就不在这个人世了。朱怡贞说,当初我接到的命令是通过情报交换的机会,拉拢与策反他。

孟安南想了想,说,如果我判断没错的话,他之所以上门来找你,就是为了传递一个信息,绣庄已经存在暴露的可能。

朱怡贞睁大眼睛,好一会儿,才说,这不可能,他是个特务。

在我们的圈子里谁不是特务?孟安南想了想,说,现在你回家去转移电台,然后到备用地点等我。

我还能回去吗?

你能出来,就一定能回去。孟安南忽然笑了。他笑着说,如果他要钓大鱼,首先会抓你去逼供,然后在家里布控,守株待兔,他不会选择平白无故先来惊动你。

你好像很了解他们的抓捕程序。

那当然。孟安南说,不了解他们,我们怎么去战胜他们?

也许他是想敲山震虎,然后观察我们。

孟安南又笑了,说,前线的仗都打到这份儿上了,他们还会有这个耐心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