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一叶扁舟轻帆卷(第6/17页)

南舟待脚步声消失,也学着他偷偷躲在窗户后头撩开窗帘,见一群人拥着他上了汽车,前前后后三四辆,浩浩荡荡地开走了。南舟这才放下心来,走到大门旁蹙着眉头发呆。房东太太可不是个好相与的,这门怕是要重买一扇了。她默默算了算花费,大约真的得上门讨钱去。然后她想起一个更严重的问题,那人没说他的名字!

换了门换了锁,平平安安过了十几日,花费也算了出来。她整理好单据,准备选个日子上门讨债。毕竟坐吃山空,她盘算着趁着暑假得去寻份正经工作,这样开学后就有余钱雇个丫头。只是刚刚敲定了去图书馆做事,震州那边就来了人。

来人叫阿胜,管家昌叔的独生子。阿胜同南舟一般大,小时候没少一起玩。但许多年不见,南舟还是费了力气才认出人来。阿胜从小就爱哭,到如今二十出头的人了,老大个个子,还是爱哭。

见了南舟,阿胜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。原来年初南老爷中风了,总不见好。家里的几位少爷和姨太太趁机分了家,能拿的都拿走了。昌叔一月前出了车祸,人没了,家里连个能主事儿的都没有。昌叔对南家忠心耿耿一辈子,放不下南家老爷,临终前叫阿胜来寻南舟。

南舟本意是不想回震州的,只是阿胜日日在她楼下哭声震天,四邻八舍都探着脑袋指指点点。南舟没办法,只好答应回去看看南老爷,也算尽一点为人女的责任。她叫阿胜先回去,自己料理完房子后就回。估摸着暑假大约是回不来了,不能白费了这两个月的房租。她行李不多,先寄存到了同学家一些,退了房。修门钱也来不及讨要了,只带了书本、几套换洗的衣服,便搭船回了震州。

这年仲夏,南舟敲开了震州南家的大门。

高墙大院,飞檐上蹲着的骑凤仙人和走兽,经久的风雨里都失了颜色。门口一对石狮子,还是旧模旧样,年岁越大越光鲜。震州清末辟了通商口岸,做生意的极多,商人们大都讲究财不外露。南家却不同,祖父就是个爱张扬的人,大宅子都是往气派恢弘里做,完全不屑于宅子的“深”与“藏”。

日头有些烈,叫她身上渗了一层薄汗。她霎了霎眼睛,看着朱漆剥落的大门上的门环,既陌生又熟悉。记忆里还是鲜亮的,到了眼前才发现竟然如此暗淡了,带了一丝颓败的森然。这样的院落,倒像是尘埃里定格的一段影像,一个眨眼就从繁华落尽了。

门房她已经不认识了,但没多久阿胜听到动静跑了出来,一见她又是欲语泪先流。南舟想不明白,昌叔那样沉稳坚毅的一个人,怎么生出这样的动不动爱哭鼻子的儿子来。

阿胜一边接过南舟的行李,一边又哭又笑地抹眼泪,“九姑娘,我还当你诳我,等了四五天都不见你回来。正说你要是再不回来,我又要去建州一趟。”说到后来声音又欢快起来。

门槛很高,南舟抬脚跨过去那一瞬,阿胜道:“姑娘仔细脚下头。”

若没这一声提醒,南舟差点跌在门槛上。将腿迈得更高些,才免了这一跤。就算如此,南舟还是一个踉跄,心跟着扑通扑通好一阵乱跳,像是南家给她的下马威。她看着这深宅大院,心里就有点没着没落的,生怕一进去就出不来。

“早说过这门槛早该砍了。”

南舟甫一站定,身后就响起一个爽亮的声音,语气分明带三分戏谑。

南舟回头,蓦然看见大门外不知道何时停下一辆汽车,说话的就是车上下来的一个漂亮年轻男人。“阿胜啊,怎么家里来客了?”

那人边拢头发边笑着往里走,快靠近南舟的时候,他停了下来,蹙着眉头似乎在捉摸她的脸。

阿胜虽然怕他,但这位是色名在外的主儿,他还是撑着胆子往南舟身前一站,想挡一挡自家姑娘的花容月貌。

那人似乎想起这张脸来了。抬手轻巧一拨,阿胜便被推到一边去了。南舟太记得这张脸了,五六年不见,身量比当年高多了,脸更妖,人更邪气。

“四爷,这是我们九姑娘!”阿胜简直带着哭腔。

裴益拖长了音“哦”了一声,随即又笑道:“九姑娘……”为了这个臭丫头,挨的两巴掌还没讨回来呢。扫见她鼓胀的胸部,“几年不见,越来越标志了。”轻浮且轻蔑。

南舟咬着唇狠狠瞪着他,不知道他如何光天化日之下这样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。裴益倒没多同她纠缠,双手插兜,直了身子,闲闲地问阿胜:“你家小十一呢?”

“我、我,我家姑娘去松兰山上香了,不在家。”他声音有点飘,谎话说得太明显。

裴益已经走出去几步,听到他这样说,倒像是听了笑话一样掏了掏耳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