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8章 、

江晏迟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, 一动也没动。

“楚……歇。”他没敢再碰,甚至凝住片刻后,手撑着身子利落地从床榻上下来, 只隔着一点距离打量着背对自己沉睡的那人。

他忘记了呼吸。

于是空荡荡的寝殿内, 只剩下穿堂而过的寂寥风声。

床前的珠帘被吹动, 清脆的珠玉相击声响打破这骇人的静谧。床头纱幔被风撩起,似是一场大梦里雾气将身影笼罩,转而再次清晰。

可江晏迟手指紧紧掐着掌心。

很疼。

不是梦。

稍稍偏转身体, 身后窗外雪色映上床榻,照亮面色青灰的轮廓。

分外清晰。

江晏迟说不上什么感觉, 只觉得心中忽然被挖空一大块似的, 膝盖骨战栗着一弯, 咚地一声敲在木缘上, 下意识抬手扶着床头。

一番踉跄后离得更近了,瞧见那人一缕头发丝正落在口鼻处,纹丝不动。

他这才伸出手,颤颤巍巍地,去摸他的脸颊和颈部。

冰冷的。

像是被火灼伤了似的,那手猝不及防收回。

“来, 来人。”

趔趄几步奔逃出殿,声如蚊讷,满是喑哑的绝望, “叫,叫御医来!”外头没什么动静,又抬了抬声,惊动了廊下的小喜子。

小喜子看江晏迟表情不一般,眼光变了, 立刻喊着远处的宫人:“快,快去叫御医!”

他搀着江晏迟,又回到了殿内,看到了床榻上那分明已经断气的皇后。

心下咯噔。

“陛,陛……”

江晏迟抬手断了小喜子的话,说:“去,先把药煮上。”

“可是陛下,娘——”

“再做些吃的……他,他昨夜没吃东西,一定饿了,去煮碗粥来。”

有几位御医就在偏殿住着,不足片刻人便来了。一踏进便解开身上背着的木匣子,因听闻皇后不大好了手脚都有些慌乱,取了一片老参,另一只手捏着几个两寸长的银针就先来到床前,动作行云流水,没有观察小喜子的脸色。

待到将那侧躺的人掰过来,看清那枯槁青灰的容颜后,才猛地惊住。

回头看了一眼皇帝。

江晏迟却抬手指着楚歇,轻喊,“怎么了,快,快些啊。”

“陛……陛下。”

老御医放下了手中的银针,将那样一片老参攥在手心里。大冷天的,额头和背脊却冷汗涔涔,“娘娘他已经,已经……”

江晏迟眼光倏然一闪,渐生阴鸷,“说什么。”

“已,已经殁了啊。”

老御医用力地在地上磕了个头,“陛下饶命,不是臣不救,实在是,臣也没法子医死人肉白骨啊。”

另一位御医也惊了,上前去探一下楚歇的脉,又仔细勘翻看了一下眼睛,口鼻。

“是的,约莫……是昨夜丑时时分。”

怎么可能,子时的时候,他醒过的。

那时候他很清醒。

会笑,会揶揄,会打趣。

他还,还写了信。他的精神那么好,半点不像将死之人。

江晏迟惶然失措,喃喃:“他子时的时候,还同朕说了许多话的,怎么可能丑时……”

御医们犹豫再三,还是说出心底七八分的猜测:“陛下可知,将死之人是多有回光返照的,娘娘他……”

人之将死,日薄西山,最后一缕明光。

他在死时,犹然放不下他这位弟弟,所以,才生出的那短暂的清醒。

昨夜的字句温存,昨夜的坦诚相待,昨夜的小意缠绵。

竟是——

将死前最后的,回光返照。

哗地一声,寒光乍现。

小喜子忙不迭地上前去拦住江晏迟那只要砍人的胳膊,一下就哭出声来:“陛下,陛下别冲动!此事,此事怨不得御医们,陛下,娘娘,娘娘还看着呢,他还在那看着呢……”

江晏迟余光看着床榻上那幅身子,眼眶一点点染上绯红。

半晌,剑指门外:“滚,滚出去!”

待到小喜子带着御医们连滚带爬地走了,那一柄剑抛出,刺穿朱门,“锵”地一声钉在上头。

惊得门口的御医直接滚下石阶,将额角磕伤,慌不择路走远。

江晏迟双膝跪地,躬着身子俯首蜷缩着,指甲一点点收拢划过过脚下冰冷的石砖,发出刺耳的抓挠声。

风吹珠帘,叮咚悦耳。

地上多出几道血痕,却被一颗颗砸落的眼泪晕开。

“楚歇,楚歇!”

咬牙切齿,偏又哽咽难忍。

不可以。不可以!

小皇帝猛地抬起头,又手脚并用地爬上面前的床榻,那带血的指尖触摸着楚歇净白的面颊:“不要,我不要,你醒一醒,你醒一醒……楚歇,楚歇……”将耳朵凑近了那心口,没有听到一点声音。

“许纯牧……对,你不管许纯牧了吗……没有你,他会死的……”

啪嗒。

眼泪砸落在那安然长眠者的脸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