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今昔

荆棠的父母死于三月的末尾,正是栎城的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。荆家开的是建筑公司,承接一些小型的建筑工程,去年的冬末因为经营不善资金断裂,大几百万的窟窿填不上,工人的工资发不下去,拖欠了好几个月。最后工人们的耐心磨尽了,直接上门来堵人要钱,荆棠的父母只好出来应对。谈着谈着,工人们的情绪越来越激动,有个人从背后推了他们一把,害他们从楼梯上栽倒。楼道里大几百号人堵着,一听有人摔倒顿时惊慌起来,场面便越来越混乱,最后演变成了踩踏事件,造成五死十四伤。

死的五个人里,就有荆棠的父母。

那段时间荆家每天都有人上门闹事,荆棠的父母怕他被波及,便让他暂时住到言琤的家里去。他们告诉荆棠,等他们拖欠的工资补上了、等事态差不多平息了,就来接他回家。

那时,谁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。

后来因为警方的调查和工人们的追债,荆棠父母的葬礼一直拖着未能举行。直到前些天言琤手里终于腾出一笔能动用的活钱,帮荆棠先垫了两百万用来发工资,工人们的怨气才稍稍平息了一些。于是荆棠就趁着这个空档,把父母的葬礼给办了。

从父母去世后,荆棠只哭过一次,就是在言琤的床上。看见父母遗体的时候,还有今天举行葬礼的时候,荆棠都没有哭。至亲之人的离去实在是太过突然,让他有种不真实的感觉,他总觉得这说不定是一场噩梦,只要等闹钟吵醒他,他就能醒过来了。

可是刚才,言琤说出那句“吃太快不利于消化”的时候,他却忽然一下子就哭了。因为此刻他才切实地意识到,会这样关心他的爸妈,真的已经不在了。

“说什么胡话。”言琤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哭得泪流不止的荆棠,“我跟你爸一点都不像。”

言琤和荆棠的父亲荆越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。荆越很温柔,像是没脾气似的,脸上总挂着淡淡的笑。而言琤,虽然在私生活上玩得很开,但是平时待人接物的时候都有种疏离感,说白了就是不太好接近,床上床下两副面孔,穿上裤子就不认人。
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……不是说你像我爸。”荆棠还在哭着,甚至已经开始打起了哭嗝,“我是想说,你关心我的样子好像我爸……”

“劝你不要这么想。”言琤淡淡道,“一个半小时前我们才刚睡过。”

他搁下筷子,站起身来:“吃完了就放着吧,晚上会有人来家里打扫。”然后便进了书房。

荆棠转头看了看言琤的背影,又看了看自己碗中被眼泪糟蹋了的米饭,低着脑袋想:他是不是生气了?

荆棠把碗里的米饭倒掉,换了只碗,又盛了新的饭,一个人默默坐在餐桌边吃。这次他吃得慢了些,一边吃一边想心事,不知不觉就把桌上的菜几乎全吃光了。

吃完之后,他摸了摸被撑得圆滚滚的肚子,伸着脑袋看了一眼桌对面言琤的碗。言琤只盛了一碗饭,而且连这一碗都没吃完,还剩了一点点,菜也没吃多少的样子。

荆棠有点想不明白,为什么言琤吃得这么少,力气却比他大这么多,可以轻易地把他压在床上折腾好久。

书房的灯亮着,门半开,言琤正在里面办公,聚精会神地盯着笔记本电脑。荆棠从外面偷偷看了一眼,没有打扰他,一个人回了主卧,猛地扑在他和言琤的双人床上,在上面连打了七八个回合的滚。

以前他都是自己一个人睡单人床,在床上各种造作都觉得很放不开手脚,双人床就很合他的心意,够宽敞,更适合放飞自我。

荆棠无事可干,在床上滚完了又开始蹦迪,把床垫踩得响个不停,直到自己蹦跶累了没劲了,才倒回了床铺里。

他要找事做,他要累,否则,他就会不断地回想起父母失去血色的苍白的脸。

双人床很软,荆棠把自己缩成一团在上面窝了一会儿,很快就睡去了。

言琤处理完工作上的事情回卧室时候,发现荆棠已经睡熟了。他关掉大灯,去打开了台灯,在床边轻轻坐下。

伸手碰了碰荆棠的脸,指腹便沾了水痕。

怎么睡觉都要哭。

言琤无声地叹息,把荆棠霸占了大半张床的身体往旁边挪了点,好让自己待会儿洗完了澡能有地方躺下。

结果言琤洗完澡出来的时候,荆棠却醒了,正盘着腿坐在床上发呆。

言琤一边用干毛巾擦头发一边随口问道:“不睡了?”

荆棠仰起印着泪痕的脸,呆呆地望着面前的男人:“言叔叔,你能不能抱抱我?”

看在荆棠才哭过的份上,言琤没有计较他又用错了称呼,把毛巾搭在肩上,在床边坐下,伸手将人揽进了怀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