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 安慰(第2/3页)

也许终其一生,都很难治愈几个病人,一生的贡献,也只是化作那百分之几的增长率。

可现代医学就是这样,它不是一个人施工的屋宇,医生、护士、患者……它是一群人,一瓦一砾、共同铸就的殿堂。

*

晚上11点,简清换下白大褂,去病房接鹿饮溪回家。

“老虎、小白兔、仓鼠……最后画一张,熊猫。”黑白线条勾勒的圆滚滚动物落在纤薄的A4纸上,纸张放到了枕边,陪伴瘦弱的小女孩入眠。

桑桑在药物作用下,逐渐陷入睡眠。

桑桑的母亲还在轻声倾诉桑桑小时候的故事。

说桑桑是留守儿童,小时候,她们都在外地务工,过年才能回一趟家,看看老人和小孩,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个模样,当年不管再苦再累,她都该把桑桑养在身边。

如今,相伴的时日无多,再后悔也无济于事,只能在痛苦和煎熬中度过剩下的每一天。

鹿饮溪边听,边在纸上涂涂画画。

她小时候也是留守儿童。

被顾明玉丢到了乡下。

那时候乡下通讯不发达,不像现在人手一个智能手机,十里八乡,也就一台座机电话,想打电话听听母亲的声音,还要到别人家去,说些好话。

顾明玉从不会往家里打电话,从来都是外婆打给她,又怕打扰到她的工作,借着逢年过节的由头才敢打。

她把鹿饮溪丢到乡下的那些年,只回来过两次。

一次是冬天,过年,她带着年货回来,看见鹿饮溪,蹲下身子,张开手,想抱一抱许久未见的女儿。

那时,鹿饮溪已经有些认不出顾明玉的面孔,躲在外婆身后,怯怯地看着那个漂亮而陌生的女人,不肯喊妈妈,也不愿让人抱。

那个冷硬强势了半辈子的女人,看着她冻裂的小脸,背过身,偷偷抹泪。

夜晚,三个人窝在一张炕上睡觉。

鹿饮溪躺在中间,睡得迷迷糊糊,隐约听见顾明玉和外婆说,已经在城里安顿好了,要接她们去过去住,城里的学校好,在乡下会耽误她的教育。

外婆不习惯城里的生活,也学不会普通话,就想在乡下种田养鸡,只说:“你把囡囡接走吧,我不去了,你还年轻,再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,要对囡囡好的。”

顾明玉叹了声气,说:“不找了,对她再好也是没血缘关系的,我不放心,她也还想着她爸。就让她再陪你几年,等要上初中了,我再接她出去。”

那次回来,顾明玉只待了三天。

那三天里,她被别的小孩欺负了,总算可以咬牙切齿地说一声:“我要回家告诉我妈!”

平时她说这种话,都会被嘲笑“你没有爸爸!”、“你妈妈不要你了!”

只有那三天,她可以堂堂正正地说一句“我要回家告诉我妈妈!”

三天后的清晨,她知道顾明玉要离开,躺在床上,装睡。

顾明玉亲吻她的脸颊,和她说再见,她不回应,等到顾明玉走远了,她才躲在被窝里呜咽。

第二次回来,是处理外婆的后事,她坐在院子的泥地上,嚎啕大哭,怨顾明玉的冷漠,恨顾明玉没有早点带外婆看病,自那之后,隔阂始深。

鹿饮溪望着桑桑的妈妈,慢慢红了眼眶。

这个母亲,在悔恨交加中,迅速苍老。

她想,如果有一天,她躺在了病床上,顾明玉会不会和眼前这个母亲一样,后悔不曾从小陪伴。

如果她留在了这个虚拟世界,再也无法在现实见到她,顾明玉会不会,有那么一点点的,想她?

*

“今晚你们一个成了鹌鹑,一个成了兔子。”把鹿饮溪从病房接走,回到了家中,简清轻轻摸了一下她的眼尾,问:“为什么变兔子?”

鹿饮溪的眼眶还有些红,反问道:“桑桑的病情进展了?”

简清嗯了一声,淡声道:“全身多处转移。”

骨癌术后肺转移,已经算是晚期,原定方案是化疗缩小肺部病灶,再行手术切除,现在,病情再进展,二线治疗失败,再无药可用,身体也实在承受不住了。

“过两天,我会让张跃去问她们,想转三区的安宁病房,还是想回家。”

到了无药可医的地步,医生会和家属商量,转病区,还是出院。

不是所有病人都想要待在冷冰冰的医院,有些人,渴望在家里走完最后一程。

鹿饮溪的语气近乎质问:“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
因为怕你会难过。

简清没把这话说出口,看鹿饮溪忍泪水忍得肩膀一抖一抖,手指紧紧抓住沙发边缘,紧得指关节泛了白。

听闻一个人死亡,和亲眼目睹一个人挣扎地死去,是两种不同的感受。

后者痛苦许多。

简清伸手擦去鹿饮溪的泪水,把她抱进怀里,想告诉她:以后不要和癌症患者交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