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(第3/5页)

白老爷子冷笑一声,便把龙头拐杖一横,远远指着站在厅里的宣怀风,憎恶地说,「你把我好好一个白家,都祸害成什么样了。雪岚骨头断了,终能接回去,脓疮剐干净,肉也就能长回来。你死了,他再怎样不愿意,也只能认命。我不怕他恨我,不怕他像老四一样,不肯再当白家人。他身上流着白家的血,他永远是白家人。我要他像老四一样,娶老婆生孩子,活得像个男人,能给自己留下香火。你们把这姓宣的带出去,就地枪毙!」

最后一句,却是对他那些忠心耿耿的士兵们说的。

他知道,眼前的兵,都是他的兵。兵权就是一切,不管老大老三怎么造反,也翻不出他的控制。

那些士兵接了命令,正要把宣怀风带出去,一直冷眼看戏的白承元,却忽然大笑起来,一边笑着,一边用脚死命地一蹬,轰的一声,生生把面前偌大一个圆桌给蹬得翻倒。

白老爷子皱眉问,「老四,你要我一碗水端平,处置今天的事,就像当年处置你们的事一样。现在是遂你的愿,你发什么脾气?」

白承元敛了笑,森森地问,「老爷子,你亲孙子都躺在血里了,你还以为杀了这个,他能活下去,娶老婆生孩子,给白家留香火吗?你就真看不出来,他铁了心,要和自己的副官同生共死?」

白老爷子摇头说,「这世上,哪真有什么同生共死。」

白承元拍掌赞道,「我以为雪岚已经很硬朗,想不到,他究竟是硬不过您老人家。」

他便站起来,朝厅中走去。三司令见他朝着宣怀风和白雪岚过去,不知他要如何,连忙拦在他身前,正要喝他退后,白承元不打招呼就先动了手,一拳打在三司令小腹上。他的身手本来就是五兄弟中最好的,否则当年也不会被白老爷子如此看重,

一拳得手,顺道就夺了三司令的枪,按着三司令的肩膀把他往外一推。三司令趔趄后退两步,还要扑上前,却被几个接到白老太爷眼神的士兵一拥而上,强行控制住了。

这时,大司令也被几个士兵扑倒按住,不能动弹。

白承元拿着枪,走到宣怀风跟前,打量着他,摇摇头说,「他一直在叫你,你连一眼都不肯看。你这孩子的心肠,可真够硬的。」

又弯下腰,看看几乎再也从喉咙里挤不出声音,却还微颤着唇,无声喃喃「怀风」的白雪岚,也摇摇头,「好好的朝天大道不走,非将自己生生折腾成这样。你对自己,心肠也是够硬的。」

说罢,他围着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,仿佛看稀罕物件一样,缓缓踱了两圈。

白雪岚流出的血,在地上半凝。白承元的皮鞋踏在上面黏黏的,每走一步,就仿佛有一股力量从地上痴缠着鞋底不放,就像一个人,对另一个的爱意,黏稠而令人头皮发麻。

白承元在这血腥里,信步闲庭般踱步,打量这对争相赴死的傻小子,想起白雪岚让他万箭穿心的那番话。那些话刺痛了他,所以他借着老五的名义,打了白雪岚一枪。

子弹打出去了,可箭还插在心上,无法拔去。

当年那人惨死,是因为自己做错了吗?

那年他还年轻,是父亲最宠爱的儿子,是威名赫赫,意气风发的白司令,领着自己调教的兵,骑在高头大马上,所到之处,所有人的头颅都向自己恭敬地垂下。他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怕,什么都能做到。

可是父亲调他出城,为什么就接受了?为什么父亲要留下那人,他就将那人留下了?

也许并不是完全想不到,只是以为父亲没有猜到他的心意便罢,若是猜到,多少会给他一点余地。他是白家的未来,领着白家的军队,他在外头为白家抛洒热血,攻城拔寨。只要他为白家做得够多,只要他领着队伍凯旋归来,老爷子总不能那么不讲道理。

凭着他用敌人的头颅挣的筹码,总能和老爷子谈一笔交易,给他和那人的将来争取一点希望。

于是他留下那人,出了城。

于是,便再没有了所谓的将来。

也许当年,他真的退了一步?

退了……

白承元将这「退了」二字在心里咀嚼,深陷的眼眶涌上了泪。那人走后,他流过许多泪,独有今天这泪最滚烫,蓄在眼眶里,仿佛要炙伤眼睛。

他以为这些年为深情受苦,甘之如饴,他为那人的死和老爷子翻脸,舍弃白家,在外闯荡。他忍着痛娶妻生女,再看着妻女接连离世。他含恨等着白家应那人留下的誓,借着白雪岚出事的机会,挟恨而归,要看一场让老爷子肝胆寸断的好戏。

然而有何用?

其实当年,他只要一步也不退就行了。

他的对手是自己的父亲,那不是寻常人,那是镇住山东地界几十年,眼里只有权力和鲜血的白总督。和这样人交手,怎么能退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