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(第2/2页)

一连喝了三、四杯,才沉沉地说,「二哥,我何尝不知道,你是为着我着想。但事情不能这么干。」

白老二愣了愣,不由问,「为什么?」

五司令苦笑道,「我不像二哥你,从小爱读书,是个文化人。但老爷子教下一句话,我是不敢忘的——兄弟同心,齐力断金。我们白家能在山东呼风唤雨,脚跟站得稳,不就是靠着一家子齐心吗?如今老三的家要散了,我干瞪眼看着,焉知以后我的家要散时,他不会也干瞪眼看着?二哥,你那些话,乍听是不错,但往实在上说,就是窝里斗。你想从前的孙家,那么多人马,占多大的地盘,怎么一下子就垮了,儿孙死得一个不剩,就是窝里斗的下场。我们白家,不能也往这条绝路上走。」

白老二进大宅前,已从司机口里,知道老五今日足足受了白雪岚两回气,思忖着只要借势劝两句,大概老五是肯撒手不管的。

万料不到老五这个粗性子,在这事上却立得极稳。

这样一来,自己是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丑人。

白老二脸上便有些难堪,强笑着低声说,「我这人没有大志,每天吃吃喝喝,养鸟唱曲,也就混着过了。偶尔动了心肠,想为你和侄儿多打算一点,倒是在你面前露了短。惭愧,惭愧。」

五司令忙道,「二哥,你是为我好,我心里明白。天赐那小兔崽子,你疼他,盼他有出息,我做父亲的,也是一样心肠。然而天赐那点本事,就是个表面花样,不能作数。你看我老打骂他,我心里实在是急,要是我们这些老的都死了,天赐将来怎么办?他是一根独苗,不像我们,有几个亲兄弟当臂膀。就连堂兄弟,也只剩那么两个。我还指望着将来自己不在了,他堂兄堂弟能看在一家子分上,好歹看顾他一点。谁料天有不测风云,老三吃了疯药,要把雪岚逼出家门去?雪岚那孩子,脾气顶坏,但精明能干,很是护短,要有人欺到他家里人头上,他不会干休。就为他这点脾性,我也不能让他把姓给改了。」

白老二拿手抚着鸟笼子,默默了一会儿,说,「你话说得很中肯,原来我是小觑你了。该罚一杯。」

便也拿起酒壶,却发现饭桌上只摆了五司令一人的碗杯,想要另寻一个干净酒杯,一时却不得。

只好把酒壶往桌上一放,权当已喝过这杯罚酒了,笑道,「老五,刚才的话,这里说,这里散。我以后都不提了,你也别提了罢。」

五司令笑道,「好好的,我提它干什么?白坏了我们兄弟情义。」

他一边说着,一边转头,向门外张望了一眼,又说,「二哥,你还给我家里那个说好话,她到厨房加两个菜,是加到不见影子了。大概她生我的气,跑到哪里扎我的小人去了。」

白老二不赞成地摇头,「你欺负了她,还这样奚落她,怪不得她难过。你要听我的,就拿出个主意,给她做一个赔罪。」

五司令一点也没有犹豫,点头应承,「是了,应该赔罪。我晚上给她写一张两千块钱的支票,保管让她高兴个几天。不说她了,我们先填饱肚子。」

于是拉铃,唤听差给白老二添碗碟,又要了许多菜酒。

两人面对面,饮了几杯,刚才的尴尬都让酒精抹去了。白老二来了兴头,便说要唱一出。

五司令拍手道,「这个好。二哥,你知道我前头为什么和家里的闹起来,就为着吃饭无趣,想听她唱一个。现在你肯唱,那我今日,至少有一桩顺心的事了。我也要给个意思,这样罢,你唱一句,我就饮一杯。」

白老二笑道,「这可是你给自己背的债,醉死了可不要怨我。」

说罢,也不叫乐师,化妆等一律也免了,只把吃空的一个菜碗倒盖在桌上,拿一双筷子,敲着碗沿做拍子,捏着嗓子,便来了两句,「海岛冰轮初转腾,见玉兔又转东升。」

五司令叫一声「好」,豪气地连饮了两杯。

五司令嗜酒的人,家里上的都是陈酿,这样一句一杯,哪是身体受得住的?等白老二唱到「至今日你忘恩负义,玉美人倒在鞧千驾上」,五司令已几乎醉倒。

姨太太们得了消息,过来把五司令扶回房去。

五司令懒洋洋地由人换了衣裤,躺在喷了香水的大床里,梦中忽浮忽沉,仿佛在海里一般,而手里抱着的,原以为是浮木一类的东西,仔细一看,却又不是,竟是一门簇新的迫击炮,上面依稀写着——山东白家造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