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之二十七 三途(第2/4页)

“燕容与。”她直接唤他的名字,“可愿你所生的一族,为天下门阀之首?”

听了这句,容与面上神情不定,似乎在思考什么。纤映也不催他,只挺直了脊背,笔直看他。

最终,容与终究向她低头。

他将额头贴在地面,道:燕容与不才,愿向朝廷献上忠诚。

七月四日,这份宣布讨伐燕氏的圣旨到莲见手上的时候,她正在诵经。

“受持神语作礼而去。”念完这一句,手腕上水晶的念珠轻轻一撞,拨到最后一颗,一身白衣的年轻神官安静起身,看向身后的莲弦。

望着对方与自己神似的容貌,莲见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地道:圣旨的内容我已知道了。

莲弦没有说话。莲见也没有让她说话的意思,她停顿了一下,手指摩挲着水晶念珠:“那种东西,我想要的话,随时可以有成百上千份,不是吗?”

她凝视着前方,眼神穿透了墙壁,投射向不可知的方向:“这一作为不过是借此乱我军心而已。”

“斗胆说一句,不是而已,是确实军心已乱。”莲弦端坐在她面前,低头敬道。

“能乱到如何?”

“恐有族人离心离德。”

“那又怎样?”

这一声里,莲见声音淡然无波,不为所动。

莲弦终于抬起头来,映入她眼中的,是一张于灯光下显得雪白的面孔。

莲见慢慢地重复自己的问题,她唤莲弦的爵位:“静宁侯,人如果会背叛你,那么他早晚都会背叛的,什么局势下不重要,他的背叛会对你造成什么结果才重要。”

“现今是关键时刻,容不得闪失。”

“那功成之际,被族人从背后一刀,就更容易提防吗?”莲见语气平淡,“并不是我天下已得,被族人背叛,就会容易应对一点。你想一想,纷乱争斗这么多年,好不容易天下平定,如果再起祸端会是如何的乱世?”

说完这句,她忽然自失一笑,再度看向莲弦的时候,一双深色的瞳子里映着年轻的妹妹与自己神似的倒影:“而且,若要死人的话,战乱的时候,总是好办一些。想要怎么样的死亡名头,也容易想一些。”

听到这句,莲弦悚然一惊,她看着莲见,过了片刻,才慢慢凝重点头。

她明白了莲见的意思。

若是有人趁这个时候作乱,不如就在战乱中斩杀,这样进退方便,进可杀鸡儆猴,退可推到敌军身上,不说是背叛被杀,就说是战死,遗族不至于蒙羞,且可收买人心。

莲弦再度深深叩头,领命而去。

到此时为止,包括沉羽和莲见在内,谁都没有想到,这场所谓离心之乱会演变成无法控制的局面。

七月五日,燕氏开始进军。在清晨的薄雾中,河川的北岸,树起了燕家素色的旗帜,而与此同时,朝廷的水军搅动水面,发出轰鸣的声音,向上游而去,试图阻拦燕氏的水军。

决战即将开始。

骑着马,一身雪白法衣的燕氏族长,隔着水汽一样的薄雾,凝视着对岸的阵地。

她很清楚对面是谁,她也很清楚,等雾气一落,在她的对面,就会升起沉家玄色的军旗。

她将会和那个人兵刃相向,他们终于走到这一步。

这么想着,她轻轻捻着腕上的念珠,一向从容淡定的面孔上,浮现了一丝微笑。

莲见本就生得一张清雅秀丽的面孔,笑起来很好看,又因为并不常笑,所以这一点“很好看”,就变成了十分好看。

她这时候的笑容,几乎是带着些许甜蜜的意味,却微妙地带着一种不祥的悲凉。

她和她的爱人一河之隔,即将生死相搏。

他们已没有一丝一毫和解的可能。

不存在原谅,因为谁也没有过错,能补偿彼此的,唯一命耳。

清晨的水雾慢慢散去,雪衣的女子轻轻闭上了眼睛。

她广大而轻薄的袖子,在清晨微微的风中无声起伏,仿佛再也飞不起来的巨大白鸟的翅膀。

莲见心中一片空旷的冰凉。

等她睁开眼的时候,雾已只剩下菲薄的一层,能隐约看到对面飘荡的代表沉家的玄色旗帜。

她的手按上胸口,层层衣服下面,是一块小小的令牌。

手指能微微感觉到令牌上斑驳的羽毛刻痕,她不期然地便想起了当年送她这块令牌的时候,沉羽对她说的话。

——若有一日,你我之间有所间隔,你可以拿着它,到我身边。

你看,现在已经去不了了呢。

握着胸口的令牌,她极轻地道了两个字:“进攻——”

随着这个年轻女子的一声低唤,永川之上无数艘打着飞燕旗帜的船只开始集结,向永川南岸而去。

水面翻滚,因为雨季而格外丰沛的大江之上,数千艘战船,首尾相接,轰轰然巨响之中,巨大的战船彼此靠近,忙碌的士兵用缆绳把军舰与军舰结合在一起,随即在两船之间架上木板,好方便随后而来的骑兵渡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