段之二十 舞阳

所有人都屏息以待,等待着原纤映的发难。

结果,大顺二年三月的时候,原纤映以婉容身份,向自己的丈夫递上奏折。她敦请永顺帝再立太子,以子丧不祥而建议不再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,她启奏,应以年长功勋计,册立于倒宁一役中建立莫大战功的陆鹤夜为太子。

这个消息传出的时候,莲弦听了只是笑,笑得意味深长,莲见没说话,只是从容地拨着念珠,有长长的睫毛的阴影垂落在眼底,便显出她一双素色眼睛的深黑。

燕莲华这天精神还好,亲手取了盘樱桃递给莲弦,又取了只点心,掰开来分了莲见一半,又把另外一半放在莲弦面前,他含笑看向莲见:“你怎么看?”

“我依然维持我之前的想法。”

“为什么?”这么问的是莲弦。她又说,原纤映既然举荐了陆鹤夜太子,那她肯定就认为鹤夜不是杀她儿子的凶手,要是她认定凶手是鹤夜,怎么可能还会举荐他当太子?她现在这一步,分明是当我们燕家是仇人,才会如此急切地向鹤夜示好,以方便一起来对付我们。

莲见依然垂着眼睫没有说话。莲华含笑:“我的看法和你不太一样,莲见判断得对。原婉容是打算根本不管谁是凶手,而是先扳倒最危险的敌人。”

莲弦唉了一声,有些转不过来弯:“原纤映不是刚刚举荐了陆鹤夜做太子吗?”

燕莲华没说话,只是拍拍她的头,瞥了一眼莲见。莲见慢慢吃掉手上的半个点心,才抬头看向莲弦。

“莲弦。”叫了一声妹妹的名字,莲见继续慢慢说话,“你还记得前朝的事情吗?武宗好色,他的后妃争斗不休,他鸩杀了自己的妻子,想要立另外一个妃子做皇后,大臣们纷纷阻挠,说这个妃子出身低贱,不能以贱妇为续后,这个时候,这个妃子做了一件事,坚定了皇帝立她为后的信心,你说她做了什么?”

莲弦忽然有些明白了,没有说话,只是用眼神催促着莲见说下去。

一直旁听着的燕莲华点了点头,含笑接口:“那个妃子哭泣着求皇帝不要册立她做皇后,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卑贱出身而让皇帝为难。”

说到这里,他悠悠地住了口。莲弦完全懂了,她不无敬佩地看向莲见:“还是姐姐想得周到。”

这就是以退为进。

这个时候原纤映推陆鹤夜出来,会让陆鹤夜降低对她的疑忌,放松警惕;让朝廷里其他势力全部去针对陆鹤夜,同时又做足了铺垫,给自己留下了贤明的假象——紧接着,当陆鹤夜真的发生了什么的时候,也没有人会立刻怀疑她。

“漂亮。”燕莲华低低说道,“但是,陆鹤夜不会上这个当。”

果不其然,当纤映的奏折上递的同时,陆鹤夜辞表已到,纤映固劝,永顺帝挽留,陆鹤夜力辞,这一出天家亲情友爱的大戏在五月份的时候戛然画上句点。

大顺二年五月,陆鹤夜被立为太子,同一天,按例,他卸去一切官职,以前一直归他管辖的宗庙神卫,也全部奉归。

至此,纤映与陆鹤夜的所有筹码都摊放在了桌面上。

獠牙已现,剩下的,生死相搏而已。

于这场较量的最初,燕莲华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:请当我是个摆设,尽情忽略我吧。

这次是原纤映和陆鹤夜的较量,不需要燕氏来插什么手。

而出人意料的是,在这次几乎所有人都明哲保身的时候,果断出手的反而是一向持重的沉谧。

如果依着沉羽的想法,那么就随他们掐去,最好掐得都快死了,再一锅烩了才痛快。

“你这是为王的想法,不是为政的想法啊!”沉谧就拿扇子敲他的头,笑着骂了一句,就长长地吐了一口气。

“我也想让他们鹬蚌相争啊,但是你要知道,我们做不了渔夫。”

现在的王朝,就如同一棵初生就受过伤的树,它现在上面蔓生了两条枝丫,如果不及时剪断一条,整棵树的营养都会供应不上。但是如果两条都剪断,受到这样重创的树就会死。

所以当务之急,是迅速选择一根,剪断另外一根,不能让整个树木受到影响。

“那你想剪断哪一根呢?”沉羽落拓地坐在榻上,手里一只杯子,却没有酒,只是被他在月下翻过来覆过去把玩着。

沉谧没说话,只是扶着膝盖露出了沉思的表情,半晌才慢慢地道:“不知道。”

沉羽斜瞥他一眼:“我以为你会和原纤映合作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你和她交情比较好,我算算……”沉羽还真掰起了指头,“她十二岁入的宫,那时候你和她交情就不错,里外里十二年了啊。”

沉谧笑了一下,握着扇子的手轻轻捶了一下膝盖:“是啊,十二年了。”说完这一句,他顿了顿,想起了什么,又失笑:“不过说起来,政治和交情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