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八

秋棠出院回家后,晓华嘱咐她临时找个人来照顾她的三餐起居,秋棠不肯。她自己慢慢地活动,做饭,做简单的家务,一天天在康复中。

此时已是十二月中旬,眼看圣诞节将至,邻居们纷纷将圣诞装饰都安装好了。往年这时候,他们家也要开始行动,从储藏室中将圣诞灯、圣诞树都拿出来,浦诚忠踩着梯子,秋棠在下面递东西,两个人往往要花一个周末的时间才能把房檐上的灯挂好,将圣诞树装饰好……

他们还会邀请朋友来家里聚会,也会到朋友家去玩,每年的圣诞元旦期间,都是他们最热闹最忙碌的时候。

今年,谁都无心去弄这些,他们家里外都是黑漆漆的。

秋棠站在窗前,看着邻居家的灯火辉煌,心中感慨,从今年起全家人竟然再也不能在一起过圣诞节了。

她已决定身体稍稍恢复就回中国探望家人,同时晓华也早已在学校申请参加了一个到非洲去的短期访问计划。对于周围朋友们的聚会邀请她都以要回国为由回绝了。

物是人非,从今以后,和浦诚忠再也不是一家人。

晓华课余时间研究了他们当地有关离婚的法律,又向秋棠要去了浦诚忠的工资单和家里的存款、房贷等有关资料,然后给秋棠发来算好的应该向浦诚忠提出的最基本的离婚条件:

家中财产平分,如果浦诚忠想保留房子,就要将房子按现价减去贷款后的余额对半折现给秋棠。因为秋棠已失业,而浦诚忠的另一个孩子不在他的名下,所以不能算被抚养人,所以算下来浦诚忠必须付秋棠赡养费每月近四千美金。

秋棠仔细考虑过后,和晓华商量,她不想要赡养费,因为她拿了这个数额的赡养费就不能去工作了。她既不想年纪轻轻就不工作,也不想再和浦诚忠继续有瓜葛,所以决定干脆就将房子卖掉,把家里的钱都拿走就好了。

晓华说,这样实际对秋棠不合适,两三年的赡养费就顶上了多拿到的现金,让浦诚忠养一辈子,本来也是应该的。

秋棠依然坚持不要赡养费,卖掉房子。

她在感情上接受不了这个自己一手打点好的家让叶霓住进来,想起来就堵得慌。她也不想被赡养费困住,对于她而言,现在出去工作已不仅仅是为了钱了。

她想,既然离开,就剪断所有的联系,将浦诚忠从生活中剔除出去,再也不要有任何牵连,不管是形式上的还是感情上的。

晓华吃惊于妈妈在决定离婚之后的转变,心想自己还是不了解妈妈,小看了妈妈。

这天饭后,浦诚忠帮秋棠将碗筷洗好,把厨房收拾干净了。

秋棠沏好了一壶茶,让浦诚忠端到饭桌上,对他说:“诚忠,你今晚忙不忙?我想和你聊聊。”

浦诚忠看看秋棠道:“不忙,你要聊什么?”

秋棠取来一个茶杯,浦诚忠接过去将茶斟满。

轻轻啜一口,清香满口,他满足地叹口气。

这么多年来,秋棠为他营造了一份舒适的生活。

对一个男人而言,舒适,是在婚姻生活中最想要得到的吧?可是人心善变,舒适久了,会感到无聊,就想要追求刺激了。

秋棠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,在他对面坐了下来。

秋棠喝了口水,抬头对浦诚忠说:“我决定离开这里,到波士顿去和晓华一起生活。”

浦诚忠刚刚又斟满了一杯茶端在手里,闻言手一晃,就洒出来几滴,他放下杯子,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,问道:“你要离开这里?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
秋棠看着他一字一字慢慢地吐出来:“我的意思是我决定离婚,离开这里。”

浦诚忠紧紧地盯着秋棠,随后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,一时竟说不出话来。

秋棠同意离婚了,他可以不用两头奔波,像风箱中的老鼠一样,两头受气了。终于,可以光明正大地去陪儿子,让他站在人前了。

他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。可是,他心中涌起的是难言的失落感,空荡荡的。

“你决定了?怎么突然改主意了?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幽幽响起。

秋棠叹道:“过去的几个月简直像场噩梦一样。我原以为我们做了二十年夫妻,不管怎么样都有一份感情在,可后来叶霓说你出差之前都要特意到她那里去一趟才走,我就想,何苦呢?你这么离不开她,心都在她那儿,我这样拽着你不放算是怎么回事儿?”

她喝了口水,接着说:“诚忠,许多事情,人不到闭眼的时候是看不透的,这次我大病一场算是死过一次了,所以大彻大悟。”边说边拍了拍桌子,自己很为自己骄傲一样地笑了,脸颊上因为这个笑露出了一个小酒窝,带着点调皮。

浦诚忠一阵恍惚,秋棠刚才那个表情,他最熟悉不过,每当她下定决心做某件事情或是想明白了一个问题,就会那样调皮地笑一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