○三一 欢聚旧时友(第4/4页)

屋里的人静静退了出去,只留玉华一个在跟前伺候,看她坐在风口,不免担心道,“姑娘别贪凉,万一冻着了可不是顽的。”

毋望道,“我有分寸,哪里就那么娇贵了。”又转眼看慎笃,他傻愣愣只顾盯着她瞧,毋望道,“莫非我又变得更好看了?三哥哥这是在瞧什么?”

慎笃着实是被她适才对丫鬟的一番教导惊着了,对她大大的刮目相看起来。若换了旁的女孩儿,被朝廷发配出去为奴是一辈子的污点,当然要千方百计的遮掩,她却不一样,大大方方的接受,丝毫不加隐瞒,这该是个何等胸襟的女孩儿啊,竟能比过男儿去!想也不想,脱口道,“你怎么还同她们说这些个。回来了就是主子,她们伺候你是应当的,你顾忌什么!”

毋望道,“我没有顾忌什么呀,说的有什么不妥吗?”

慎笃低头道,“你该把那些忘了才是,一辈子都别想起来。”

毋望心道,那是自欺欺人罢了,自己忘了,别人未必忘得掉,与其让她们背后指指点点,不如敞开了说倒好。于是道,“洪武年间抄家流放的岂止我们一家,我与我爹妈共担了罪责,并不是什么没脸的事,况且我这些年过得也甚好,与叔婶兄弟在一处,虽不富贵却也平安无忧。”

慎笃眨着大眼道,“你发配后不曾为奴吗?”

“没有,才到那儿就有我叔叔的旧友搭救,使了银子将我们赎出来了,那时人命真是低贱,我们四个人通共才值十五两。”毋望将肘搭在窗沿上,侧脸靠着,慢慢道,“那人又给了些银子,供我们买了几间屋子,我们在一个叫馒头村的地方落了脚,我还在那里学会了织网子,抓雀儿,想想也极有趣。”

她说得随意,慎笃却觉得心中悲凉,低声道,“只怨我那时年纪小,我若大点儿,但凡有法子,一定早些接你回来。”

毋望抬头对他笑了笑,调侃道,“你若来了,我可不还要给你收拾残局!你有这样的心便是好的了,我也感念你,往后你多多照应吧。当补了这几年的空。”说着又想起今儿在老太太那儿看见的吕氏来,问道,“三哥哥,你母亲怎么换人了?头里那一位呢?”

慎笃站起来,也踱到窗边靠着,映着那湖光水色,倒也英俊儒雅。随手从盆栽里捡了颗石子投进湖里,嘴里喃喃道,“从前的嫡母病死了,我爹前几年又娶了一个,我也不管谁做正房,反正我是庶出,我生母好好活着便好,只不过我有时也气恼,不明白他为何不将我娘扶正,亲儿子人前只能叫亲妈姨娘,那种滋味他也知道,我常觉得我父亲心肠硬,当年老姨奶奶过去也没见他流几滴眼泪。”

毋望心道他躲在别处哭你哪里知道!不论好坏总是自己的亲娘,枉你空长了这么大的脑袋了!只是要将妾扶正得另说,这世上哪里来的贵妾,贫苦人家的女儿要扶正当真困难重重,娘家无钱无权,进了宅门又值什么,还是人家的奴才罢了。

两人俱不声不响,过了一会子慎笃道,“妹妹可知芳龄许了人家了?”

谢芳龄是大老爷房里穆姨娘生的,是四爷慎儒的同胞姐姐,今年应该与毋望同岁,关于谢家的女孩儿们毋望印象并不深,因从前年岁小,谢家对女孩教养又极严苛,每日只在闺房里读书习字做女红,来了客也不露面,头里毋望还常跑去看她们,后来觉得没趣儿,到了那里也干坐着,说话又咬文嚼字的,便更感不自在,渐渐只和几个哥哥玩,姊妹们也不太来往了,现在猛的听说许了人家,顿觉意外,便道,“什么样的人家?”

慎笃转到书桌前坐下,手里拿了玉石葫芦的水呈把顽,一面道,“夫家姓张,公公是大老爷的旧识,听着是当年外放的时候结识的,还有些恩情,官做得不大,从五品,家世倒也清白,只这姑爷名声不好,连着死了两个老婆,都是不明不白的。”

“芳龄是去做填房吗?”毋望道。

慎笃看上去有些萎靡,低声道,“可不就是填房!一个庶女,哪里有正房嫡妻做!”

毋望心里也闷闷不乐,问道,“大老爷不知道那姑爷尽死老婆吗?怎么还让让芳龄去?”

慎笃哼了一声,“你道大老爷乐意吗,架不住人家脸皮厚,三番四次的来求,又拿了当年的恩情说事,半哄半骗的,要了庚帖合了八字,说是上上大吉的,也不知真假,那穆姨娘哭得死去活来不肯答应,说芳龄好好的女孩到了那家非给糟践死不可,大老爷也左右为难,大太太倒是极赞同的,因她娘家与那张家隐约连着姻,又说张家如何的书香门第,如何的知书达理,芳龄福大八字硬,定能压制住那张公子,大老爷又念及以前受的恩惠,糊里糊涂就答应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