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4章 客青衫 88(第2/2页)

西淮此时却沉默了,许久后轻轻答:“从前梦到过。后来……就不怎么梦到了。也不敢梦到。”

总有人做了亏心事,不敢面对梦中造访的故人。

童年华灯流转的长夜,沧澜干燥明媚的午后,姊姊爹娘的旧时音容,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就变成了西淮不敢面对的梦魇。

他害怕看到他们恬淡微笑着的脸,他们也许不会责怪他——爹亲在临死前告诉西淮“要忘记。好好活着”,但是这样越发令他痛苦。

独活,有时候不是幸运,而是最大的不幸。
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梦里西淮不再身处在那个小院子中,而是身处远远的距离之外。

他看着爹亲阿娘和姊姊在一起,很开心地在那个小院子中笑着,但是却不再敢走近。

月朗星稀,虫鸣窸窣,西淮很安静地又躺了会儿。

半晌他闭上眼,眼睫很轻微地颤了一下,而后慢慢朝银止川靠过去。

他像是什么畏寒得小动物一样,朝身边人索取着温暖:

“亲一亲我——”

单薄的少年极低声地说:“银止川,再亲一亲我。我有一些冷。”

他的人生天寒地冻,从来没有旭日升起。但是万幸有人用自己的深爱和热忱,给他搭建出一个永不封闭的避风港——

用小小的现世的安稳,抵过所有汹涌而来的难过。

与此同时,不见天日的底狱。

言晋已经被关押数不清多少日子了,从一开始的尚且有人时不时来问审,到现在的完全无人问津,他都感觉自己也许已经被遗忘掉了。

毕竟这样偌大一个星野之都,这样深不可知的底狱,有多少犯人都是没有罪责的“看押待审”,然后一直被关到死的那一天。

——这其实是他们的一种手段。

那些达官贵族,为了除掉自己讨厌的人,有时候捉不到把柄,就用这样的方式诬告一状,然后让他们从此活在监狱中。

他的父亲……也是这样被暗算的罢?

言晋漫无目的地想着:只是多么可笑啊,数十年前他们一家灭门于星野之都;数十年后,唯一侥幸逃脱的他,也将命丧于此。

空气中泔水的臭味,黏腻的潮湿感,永远窸窸窣窣的老鼠吱吱声,一开始言晋还觉得难以忍受,现在已经快习以为常了。

“离一公子,离一公子?……”

正这么想着的时候,狱壁一侧高高的天窗上,却传来少年的低唤声。

言晋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,仰头看去,却见是一个白衣白靴的少年,肩上停着只雪白的鹞鸟,正坐在天窗上,歪头看着他。

他曾经在一夕台翻书时见过这少年,但是当初叫过他的名字之后,这少年就嘻嘻哈哈地翻身不见了。

直到今日再次出现。

冷四春依然是那么一副柔顺又驯服的样子,连坐在窗台上晃腿的姿势都如出一辙。

只有仔细看的时候,会发现他好像还是有点傻。

“离一公子受苦了。”

冷四春摸了摸雪鹞的毛羽,很轻声地说。

言晋却冷目看着他,在听到真名被唤出时,一向冷厉郁郁的黑瞳中闪过一丝戾气和锋芒:

“你知道我的身份?你是什么人?”

“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啊。”

冷四春轻声说:“我们的花君说,你会是他的朋友。”

“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花君。”

然而言晋说:“也不需要你们来救。我有我师父,他会带我出去的。”

“师父……”

冷四春低喃了一遍,而后恍然大悟道:“啊,你是说楚渊?”

言晋很不喜欢他提起楚渊时的那个语气,当即更不耐烦说:“是!那又怎么样么?”

“他怎么会救你呀。”

少年却微笑起来,答道:“在他心里,你可算不上什么事儿。”

说别的都行,但是唯独不能提楚渊。

这几乎是言晋的死穴。

他当即暴怒起来,喝道:“我和师父之间怎么样,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。”

“更何况……他待我有多么好,我即便来日以性命相报偿都无怨无悔,又怎么会‘在他心里算不上什么事儿’!?”

“真是傻子啊……”

冷四春轻轻叹息着,看向言晋的眼神倏然多了一抹悲悯同情的意味。

“你不会还不知道罢……?”

他活动了一下筋骨,本就瘦削单薄的身躯一下子缩小了,以缩骨术穿过了天窗的铁栏限制,跳到言晋面前。

他看着言晋,以一种说不出什么意味的语气说:

“你真的以为他是你的师父么?不……应当说,你以为他只是你的师父么?”

“在十多年之前,他可是害得你永堕深渊的人呀……他手上沾着的,是你离府上下二百七十多口人的血!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