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8章 客青衫 48

西淮不想选,说:“你坐着吧,我四处转一转。”

这间院子实在是小,大概不过镇国公府一个堂厅的大小,四处都透着粗陋窘迫的味道。

西淮站在草屋门口,微微往里看了一眼——

黑黢黢的,堂内正中间摆着一个神佛像。神像身上的铜漆却几乎掉光了,在黑暗中斑斑驳驳的,显得诡异而阴暗,吓了西淮一跳。

“……公子。”

正当西淮欲再看的时候,女人从屋内出来了,挡住了西淮的视线。

“阿婶准备出远门?”

西淮轻声说。

他目光很温和,却稍稍往旁侧一瞥,示意女人厅堂角落的地方——

那里有两个收拾好了的包裹,以蓝花白底的布单包着,小小的,并不是很显眼。

“哦……”

女人顿了一下,说道:“是啊。”

“房子就要卖了。”

妇人的声音有些低沉,听上去总是滞滞的,似乎总是迟钝而怯懦的样子:“衙县的老爷说要交二十只鸡……交不起的,只能卖房子。”

“阿婶不是本地人吗?”

西淮又问:“房子卖了……您准备去哪里。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农妇说:“我……我从北边来的,逃难。后来就留在这儿了……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。”

“这样啊。”

西淮若有所思点点头,没有再问下去了。

“公子稍等片刻。”

农妇说:“我……我换一条围裙。”

这时候等的太久,银止川和林昆也朝他们望过来了。农妇慌忙擦着手,说道:

“围裙脏了……有味道的,不能污了大人耳目。”

银止川视线往下移,看见那条沉暗的布衣上确实有脏污的痕迹。

似乎是小儿的尿渍,濡在布裙上,泅出一块不规则的,比周围颜色更深的暗痕。

“看什么呢。”

女人又回到房里去换布裙去了,银止川晃到西淮身边,揽了他的肩膀问。

西淮摇头:“没什么。”

“啧。”

银止川却啧了声:“那馒头都霉了。”

他目光落在西淮刚才看过的神佛像前,暼过供台上的贡品,眉头皱起来:

“怎么不趁还没霉的时候拿起来吃掉?……这得放了多久啊。”

——盛泱的风俗是允许吃供奉过神佛的贡品的,只要及时。

在贡品变质之前吃掉,甚至还有祈福平安的寓意。

听着银止川的话,西淮却突然笑了笑。

他似乎觉得他很“何不食肉糜”似的,反问说:“银少将军难道想不明白吗?——馒头发霉了还放在供台上,不是因为主人忘记及时撤下来吃掉。而是她得到这个馒头的时候,就已经霉了啊。……所以才一直这样,干脆放在供台上。”

“……”

银止川一愣,霎时间怔住了。

西淮极轻地叹了口气:“七公子,这世上有些人的生活,是你永远也想象不到的。”

他这句话里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意味,虽然轻,但是却给银止川心头重重一击。

好似有什么无形的屏障,将他们天然地分割开来了。银止川静在原地,搭在西淮肩膀上的手微微紧了紧,西淮却叹了口气,垂首,轻轻将他搭在颈侧的手拂开了。

“阿婶的女儿多大了?”

稍时,女人从暗沉沉的屋子里出来,林昆问。

他从刚才就一直想,起初还没觉得奇怪,后来想竟然还会尿床,哭着喊“娘亲”,年纪似乎很小。

“七岁了。”

女人手指揪着布裙,很有些局促一样,反复地绞着手指:“俺来星野之都也是七年……”

“七岁?”

林昆闻言一怔,接着便是不可置信:“七岁的孩子?那怎么会被选为河神的新娘!?”

根据传说风俗里,被选为河神新娘的女孩儿都是极漂亮机敏的,要叫河神满意才行。

否则惹得河神发怒,将引起更严重的后果。

……这样一个七岁的女孩儿,显然不符合被选为新娘的条件。

“但是七岁,也不至于尿床啊。”

思忖间,银止川却注意到另一个问题,疑惑问道:“寻常的小孩不是约莫五岁就知道哭了吗?怎么会到七岁还尿床。”

女人登时更局促了:

“囡囡……囡囡是个痴儿。”

“……”

林昆:“……”

“不瞒大人,她至今还不会走路。”

女人低着头,一双长满茧子的手在裙布上反复地搓着:“吃喝拉撒全在床上,一刻离了人,就是尿一裤子。我原想去城南的洗衣坊做些工,补贴家用,也走不开。这样一个孩子……邻里都说麻烦,但是想着她下月二十就要死了……我还是还是……”

农妇的声音略微发哑起来,她笑了一下,没有说下去。

“……钦天监的人是怎么将她选上的。”

半晌,林昆喃喃问:“这女孩显然不到做新娘的年纪,也不符合做新娘的标准。钦天监的那帮人,究竟在做什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