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 客青衫 05

有些青楼妓馆,会在妓子小倌的身上挂环配等小东西,以求取悦嫖客。

但那种东西十分令人遭罪,许多小雏妓挂上去之后,过不了多久就会得病而死。只有对待那些不听话,无所谓他们死不死去,只想图个一时新鲜的“试验品”,青楼才会这样做。

银止川只是曾听人提起,没想到会在西淮身上碰到。

“他们……怎么会这样对你。”

回去的马车上,银止川在沉默中开口。

西淮目光静然,遥遥地看着马车外,答道:

“少将军后悔了吗?发现自己花高价买回来的,不过是一个被人当做图新鲜的残次品。”

“……”

银止川百口莫辩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……!”

他只是觉得,西淮的模样在那天的春宴里,分明就是最出挑的。

而且气质一看,也绝非低贱出身。

要么是家族败落,出了什么变故,被罚进通妓坊充妓;要么是从小被人拐了,由人贩子卖进去的。

然而无论是哪一种,都不该被这么对待。

可或者,这世上人本身就有恶趣味。

越是高不可攀的名门世族,失势后就越叫人想恣意折辱;越是冷清矜贵的气质,就越叫人恨不得凌虐毁掉。

偏偏这两头,西淮还都占了。

“你家中是做什么的。”

良久,银止川低哑开口,问道:“我还从未听你提起过家里的事。”

……家里事。

西淮淡淡地抬了眼,觉得很讽刺。

他想得出和任何人谈起家族败落的场景,却独独想不出和银止川谈起的样子。

要他怎么说?

多亏了你的父兄逃战弃城,所以我的父母姊妹都死在燕启人手上了?

如同冰雪荒原的一般的面颊上,微微浮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。

“我父亲是个文人。”

良久,西淮还是只没有触及任何敏感区地说:“读了几年的书,小有成绩。”

银止川静静地听着。

西淮接着道:“但是他不会讨好人,得罪了根本不能得罪的人物。被罚罢官,我们全家就都和他一起,被迫远离了家乡了。”

“……再没过多久,后来又遇到别的变故。我和家人走失,被人贩子捡去,就卖进妓馆了。”

很简略的三言两语,大致讲了在遇到银止川之前的经历,以及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。

然而银止川听完,却问:

“那你也读过书?”

“读过。”

西淮轻笑了一下,看着自己的手指:

“四书五经,君子策论,二十四史,都读过记烂。”

“那你……”

银止川顿了顿,道:“那你在妓馆的时候,他们没有因此珍惜你么?”

“珍惜。”

西淮品读这两个字,觉得很可笑一样,反问道:“你知道在妓馆最重要的是什么吗?”

“什么。”

“讨男人喜欢。”

西淮漠然说:“否则读过再多书也没有用。没有男人想上你,照样会挨打。”

“……”

西淮坐在靠窗户的那一侧,视线并没有看银止川。

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指纤细而脆弱,像他的人一样,有一种天然的冷郁感。

这是本应当用来读书捧卷的一双手。

但是在通妓坊,它学会了很多和提笔完全无关的东西。如何抚慰自己,如何取悦他人……

“说起来,确实很多人喜欢这个。”

良久,仿佛想起了什么,西淮微微一笑,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,问道:“你喜欢么,银少将军?”

银止川:“…………”

目光中,这个寒玉一样的年轻人神情中有一种嘲弄与自厌的神情,好像通过掀开自己的伤疤,能得到一种自虐一般的快意。

银止川不知道怎么回答他,只道:“你为何不将它取下来。”

“现在你已经离开赴云楼了,如果你想,我不介意你把这东西弄掉。”

然而西淮却略一弯唇,淡声说:

“锁死了。这辈子都取不下来的。”

通妓坊给不听话的新人戴上这样的东西,就是为了叫他们记住自己的身份——

无论你从前是如何的名门公子,冷冽心性。进了这里,都只能是一个苟延残喘的人下之人。

不配再有尊严人格。

这仿佛和刺字黵刑有异曲同工之妙,都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,毁去一个人最后的心理防线。

银止川不知道再怎么将这场谈话继续下去,就一直没有吭声。

外头的街道很吵,但马车里很静。

时不时碾过一颗小石子,会略微的颠一下。西淮的神色冰冷而漠然,从侧面看过去,就好似一个没有早已没有喜怒的白玉雕像。

只那么静静地侧脸望着窗外。

下车的时候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了这个西淮根本不希望别人知道的缘故,银止川似乎略有歉意,伸手扶了扶西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