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一 童年(第6/17页)

“嘭”,一只低空飞来的足球准确地击中她的后背,痛得她眼泪瞬间迸涌而出。

借着这一击的力量,懊悔的泪水终于大颗大颗坠落下来,脚跟周围一小片绿草开始慢慢渗出墨绿的晕圈,直到眼前出现一双雪白的运动鞋。

子言泪眼模糊地抬起头,是林尧。

这个时候来拯救她的落魄、接受她的忏悔的人无疑是天使。子言心里想。

林尧不是天使。至少此刻不是。

一向白皙的面孔染了浅浅的绯红,下嘴唇一排齿印清晰可见,往日平静淡定的表情不复存在,林尧的胳膊伸得笔直,修长的手指直指她的眼睛,那严肃而悲愤的神色令她不由自主往后瑟缩了一下:“沈子言!”

他一把扯住了她的书包带,试图把软瘫在草地上的沈子言拽起来。

“我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,让你这样针对我——上课领头嘲笑我;那么多人违反纪律,你只记我一个人的名字!沈子言,你真不可理喻!你嫉妒我!你就不能允许别人比你优秀吗?”

统统被他说中。

她知道自己的辩解是软弱无力的,“不是,不是这样的,对不……”

她是后悔的,她是担心的,她是想道歉的,那么多话涌在喉口,反而堵得她说不出来,只能本能地抓住书包不放。

脆弱的书包带经不起两人的大力拉扯,断裂得相当干脆,书包里的课本飞出去几米远,文具盒和作业本撒了一地。

这个场面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,她怔怔地看着一地的狼藉,林尧也显得有几分狼狈,手里还扯着断掉的另一根书包带。

子言一句话也没有说,蹲下来默默收拾散落一地的东西。

“沈子言,把书包给我,我明天还给你,保证跟原来一样。”林尧的声音显然恢复了平静。

这不是道歉。林尧从来就学不会向人道歉。

是他违反纪律在先,她并没有错,就算真的有错,她也已经道过歉了。可是这个人的态度却这样嚣张,扯坏了她的书包都不肯低一低头认错!

子言心头被积雪终年覆盖的一面终于如火山喷发般喷薄出来,她缓慢地站起来,好像很吃力的样子,一双手牢牢抱住书包,仿佛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仔细看清林尧的模样,一个字一个字地说:“不用了。林尧,你听好,我讨厌你,以后再也不会理你!”

铺天盖地的晚霞展开了一幅绚烂的油画,那个夕阳中的男孩,被它包裹在那炫目的色彩中,光华四射,让人挪不开眼。他怔怔地望着她,猎猎的晚风吹得他身上的白衬衣鼓起来,真像个没有翅膀的天使。

子言挺直背抱着书包往回走,她的勇气只有这么多,只够用来维持自己最后时刻的面子与自尊。她根本不敢回头看林尧是什么表情,以及他是不是还杵在原地。

她的狼狈只能自己来舔舐,才不要被仇人看见。

橙黄的光晕中,母亲一边一针一线给她缝着书包,一边数落她:“又跟哪个男生打架了?你呀,都大姑娘了,别让妈妈操心了成不成?女孩子就要有个女孩子样……”

母亲的唠叨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贴心。她贴着妈妈的大腿,一动不动,真温暖。

父亲闻声走进房间,看到这温馨的一幕,不由笑了,“这孩子,又调皮了吧?”

“是呀,真是我命中的小冤家!”母亲笑骂道。

“不是冤家不聚头嘛!”父亲安慰地摸摸女儿的头,感觉女儿的头在手掌中震动了一下,随即又回复了平静。他低头一看,子言的侧脸贴着母亲的腿,眼睛紧闭着,好像睡着了。

好像《红楼梦》里老祖宗也说宝玉和黛玉是小冤家——呸,想哪儿去了。她觉得很困,朦朦胧胧中睡着了。

“沈子言,一起走吧?”白老师一宣布完参加作文竞赛的地点,林尧便主动走过来招呼她,看起来似乎为昨天的事有点内疚。

子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,既然说了不理,就是不理,如果他不道歉,那就绝对没有和解的可能。她匆匆收拾好文具,只丢给对方一个冷淡的背影。

竞赛现场很安静,只听得见笔头在稿纸上写字的沙沙声。子言刚落笔,就发现了一件不妙的事情,她的钢笔似乎出了什么问题,一落笔就有成团的墨汁掉下来。子言仔细检查了一下,发现笔尖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裂痕。

不用说,肯定是昨天摔坏的。

除了发呆,她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
“老师!”有人举手示意。

一支钢笔递到她手中,她有些困惑,监考老师微笑着指一指她的右后方。

是他!

金属笔身似乎还带着一点余温,她心里一动,仿佛窗外荷塘里那只小小蜻蜓,正伸出一只柔软的触须,在心尖上轻轻一点。

子言的作文竞赛拿了全校第一,白老师在课堂上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,她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左后方。那个人身体微侧,正不疾不徐地鼓着掌,嘴角弯了明显的弧度,是大方真诚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