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藤树垄

红色的戏服被平铺在詹台和方岚的中间,暗红色的裙摆像一泓波澜不惊的湖面。

冷风渐起,微风吹散宁静的湖水,裙摆泛起一圈圈褶皱,似一圈圈波纹在猩红色的湖水中荡漾。

原本死板空洞的绣样就在这一圈圈波纹中荡漾,逐渐鲜活起来,栩栩如生。

詹台双目紧盯裙摆一眨不眨,恍惚间有种错觉,猩红色的裙面上那波纹荡漾的湖水,像是缓缓流淌的鲜血沿着裙摆层层的绣线慢慢蔓延,点点滴滴将整件张戏服填满。

他也算得见多识广,但是这一瞬间的晃神还是让自己背脊发凉,指尖在大腿上狠狠一掐逼迫自己清醒过来。

詹台担心方岚害怕,抬起头来看她。可她神色淡淡看着暗红色的裙摆,看不出一丝一毫恐惧。

方岚察觉到詹台的视线,和他对视一眼点点下巴,伸出细长的手指朝血色蔓延的裙摆摸去。指尖距离裙摆还有一段距离,两人耳畔一直缠绵不绝的吟唱声却突然间停止了,万籁俱寂空气凝结,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。

插在糯米山尖的筷子微微抖了抖,詹台眼疾手快将木筷一把压住,左手迅速抽出一张黄纸符在指尖捻燃,果断朝天空一扬。

符灰纷纷洒下,仿佛黑色的蝴蝶在空中绽放,蝶翼裂成数十片碎块,羽毛一般轻轻飘下。

方岚脸上身上都沾了些符灰,手上握着一柄不知哪里淘来的桃木短剑,学着詹台的样子,伸手盖在詹台的手背上,帮他按住了问米的陶瓷盆。

两人满心的注意力都在被阴气所震的陶瓷碗上,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明火小鼎白色的灯芯,在腥风渐起的戏台之上,轻轻晃了一晃。“怎么回事?”方岚轻声问,阴沉木筷此时已经不见抖动,她抽回自己的手,詹台只觉得她指尖曾经碰过的地方此时一片火辣辣的烫,赶紧跟着她也收回手。

詹台心里有些打鼓:“现在还说不好到底是什么。可惜引魂铃不在我手上,不然还可以试上一试。”

空荡荡的剧场内是如此的安静,和那天的公交车站一模一样。夏夜的蝉鸣,街上的路人,楼下商铺的喧嚣通通消失不见,戏台上仿佛只有他和她的呼吸声。

詹台手心已经攥出冷汗,左右环顾一圈只觉得处处都是危险。戏台两旁的窗户已经十分破旧,土黄色的漆面大片脱皮露出黑色的铁框。窗户两边各有大幅枣红色的厚重帷幔,被阵阵不知何处而来的阴风吹得摇晃,仿佛隐藏在其中的妖怪下一秒就会跳了出来。

詹台全部的注意力都被窗幔所吸引。

明火小鼎鼎身轻颤,发出极轻的嗡的一声,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格外突兀。詹台猛地将视线从窗边挪回,便看见鼎身之间的灯芯像被尖利的指甲狠狠掐住,白色的火光奋力挣扎,却仍是在下一秒钟迅速地熄灭了。

毫无防备的黑暗像幕布一样瞬间遮下,詹台下意识挥出右手,想抓住方岚的胳膊。

他挥了个空。

方岚不在他身边。

詹台咬紧牙关,左手从糯米山上一把抽出阴沉木筷,筷尖点蜡油狠狠在腰上裹着的蛇皮布上擦过。蛇皮布上涂了薄薄一层红磷粉,筷尖擦过几乎是瞬间就起了淡蓝色的火焰。

火光带来片刻光明,詹台面前一片空无一人,法器仍在身边,红色的戏服和方岚却已经不见了踪影。

“走啰呵,行啰呵,走啰呵,行啰呵。”

唱腔再起,像是从远方徐徐踏来。筷尖的光亮有限,只能看清面前一米左右的空间,詹台紧握桃木剑,耳尖竖起随时准备扑起。

灯却突然亮了。

不是明火小鼎的白光,而是戏台上的那盏橘灯。

方岚站在戏台侧面,双手紧紧向下拉着灯闸。她神色紧张,看到詹台侧目望过来的时候伸出食指,做了一个“嘘”的手势。

詹台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,只见原本摆在两人面前的那件戏服,不知何时竟然被放到了戏台正央。

不,并不是被“放”过去的。

詹台瞳孔微微扩张,牙关紧咬按捺住齿间的惊呼。

血红色的戏服,“站”在橘色的灯光底下!

戏服当中分明空空如也,裙摆衣袖却虚浮在空中,仿佛里面套了个看不见的人影一样,肩膀处微微一抖,衣袖自空中抬起,像右手中攥了一把扇子一样。

底下的裙摆也在一颠一颠地摆动,每每迈出三步,又往回退了一步。身姿轻盈又曼妙,随着音乐的节拍和鼓点的节奏摇曳。

一个看不见的人,套着血红色的戏服,唱着《刘海砍樵》。

裙摆经过,尽皆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在戏台之上蜿蜒,狰狞的蟒蛇一般。散在地上的血痕像是蚂蚁一样慢慢汇聚在一起,点滴涓流渐渐凝结,终于在戏服之下组成了一朵猩红色的杜鹃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