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(第13/13页)

他的话触到了锦书内心深处,她才擦干的泪水又渗出来,仿佛笼罩在心头的一块乌云被和风吹散,前所未有的明亮和轻松。

她不是轻易向别人敞开心扉的人,更不愿随便示弱,关于家庭的苦难,以及对母亲的心结,已经在她内心压抑太久。萧山盟胸怀开阔,又肯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,所以尽管说出话来不温不火,却很有力量,能够打动她,让她不设心防地全盘接受。她舒服地依偎在他怀里,心中平静如水。苍莽山是一道幕墙,屏蔽了红尘,屏蔽了时间。雪海茫茫,只有他和她——两个抱团取暖的恋人。

一轮新月挂在天空,冷冷的清辉。它是旁观者,人世的悲欢与它无关。气温是越来越低了。锦书感觉自己的手脚已冻得没有知觉,好像不是自己的。她的眼皮越来越沉,昏昏欲睡。她像孩子一样蜷缩在他怀抱里,含糊不清地说:“我们要冻死了吗?是我不好,非要你来楚原陪我,看曲水流觞,爬苍莽山,我太任性了……”

半睡半醒中,有几道摇摇晃晃的光束射到身上,有人在扯着嗓子喊:“找到了,快过来,他们在这里……”声音破了,有些刺耳,却格外温暖。

他俩早上出门后,七婶在家里就坐卧不宁,几次到门口张望,盼着两个孩子能早点回来。下午变天后,狂风暴雪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七婶的心,她要急疯了。她知道两个孩子现在苍莽山上。那座山又陡又险,天气好的时候都非常难爬,在这种百年一遇的恶劣天气里,没有任何登山装备的两个孩子一定会被困在大山深处。要是在山上冻一宿,后果不堪设想。

七婶顶风冒雪地找到“曲水聋人互助会”会长曲广袤,向他说明情况,请求救援。曲广袤心急火燎地召集了十几个人,有聋人、手语翻译和健全人。大家拼凑了一些简陋的登山工具和救援装备,由在苍莽山做过护林员的许云杰领队,风雪的势头稍减,一行人乘一辆敞篷大卡车赶到苍莽山脚下。

许云杰对苍莽山的地形非常熟悉,上了山就像到家一样,叫得上每棵树的名字、年龄和位置,对上山的唯一一条小道更是闭着眼睛也能走两个来回。即使如此,在丛林密布、白雪覆盖的大山里寻找两个人,也绝不是一件容易事,何况山高地滑,视线受阻,还要照看其他的救援人员不要走散。多亏锦书拆了她的红色毛线帽子,绑在树枝上,成为救援队伍的路标。在漫山白雪中,那一道红色格外娇艳醒目,从那条羊肠小道一直通到两人身边。否则,这短短几十米,就可能是阴阳之间的距离。

救援人员发现他俩时,锦书伏在萧山盟怀里,昏昏欲睡。萧山盟背靠大树坐在地上,解开羽绒服的拉链,把锦书裹在怀里,紧紧地抱着。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,没有丝毫倦意。

执意要跟上山来的七婶跌跌撞撞地扑到两个孩子身前,一手抱住一个,失声痛哭。

先有苍莽山,后有大楚原。不知已屹立几千万年的苍莽山,今天为雪白头,为人间不老的爱情做证。

萧山盟的脚踝虽然肿得吓人,其实并没有伤到筋骨。七婶请来曲水镇有名的民间跌打医生韩七指,给他用烈酒推拿几次,敷了两回草药,两天后就康复了,虽然还不能剧烈运动,但是行走如常。

锦书也没有大碍,就是手和脚冻伤了,肿得像发面馒头似的,在炉火旁坐时间长了,痒得钻心,又不敢挠,怕挠破了感染。韩七指给她配一副草药,在嘴里嚼碎了往她手脚上敷,锦书闭着眼睛一动不动,任他摆布。事后偷偷跟萧山盟说,草药挺有效,抹上去清凉凉的,消肿止痒,就是韩七指炮制草药的方法太原始,哪怕在碗里捣碎也比嚼烂的好,至少让病人在心理上不那么抵触。

萧山盟认真地说,嚼烂草药是中医的一道必要步骤,这样才能让药力充分发挥出来,其他的做法,不论是捣碎还是研碎,都起不到相同效果。

锦书半信半疑,可是看萧山盟一本正经的样子,又不敢质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