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(第2/3页)

花园中央有一尊硕大的青铜像,连底座在内有四米多高,一人多宽,因年深月久,许多地方青漆剥落,露出里面锃亮的黄铜底色来。青铜人像端坐于藤椅上,手持书卷,相貌清癯,原型是景海大学建校校长张培之。

章百合在雕像前停下来,微微踮起脚尖抚摸青铜像的左脚,说:“张培之校长的长孙是我爸爸最好的朋友,经常到我家去喝茶下棋,我通过他才了解景海大学的。”

萧山盟站在她身后两米多远,说:“难怪你这个南方沿海姑娘,会来寒冷的北方读大学。张培之校长立身严谨,学贯中西,是我父亲最敬重的一位学人。”

章百合动情地说:“他不仅学问好,还是个难得的痴心人,和夫人林芷同的爱情故事是一段广泛流传的佳话。他俩婚后两年,去海边游泳,林芷同被巨浪卷进大海,张培之拼尽最后一分力气却仍无力挽救她,只能绝望地看着爱人被海水吞噬。他在祭文中吐露哀痛的心声,在惨祸发生时他本应追随林芷同一起葬身海底,但上有父母年事已高,下有幼子嗷嗷待哺,而且一手筹建的景海大学已经初具雏形,他无论如何没有一死了之的理由。以后的几十年里,他寄情教育,为景海大学的发展呕心沥血,终身没有再娶。他在每年林芷同的祭日都写一篇悼妻文,流传下来的有三篇,我爸爸评论这三篇悼妻文说‘字字泣血,篇篇锥心’,只有至性至情的人才写得出来。”

萧山盟听得出神,说:“以前读过不少关于张培之的逸事,这个故事倒是第一次听说,很让人感动。”

章百合没有接话,热辣辣的眼神盯住他清秀的脸庞,鼻翼一翕一张,胸膛一起一伏,显然内心非常激动。这时正值冬日下午,天空蔚蓝,阳光明亮刺眼,北风吹过割脸如刀,头顶偶尔有鸟儿鸣叫,悲怆而凄厉。

章百合忽然扑进萧山盟怀里,双手环抱他的腰,仰起脸,微闭双眼,喃喃地说:“吻我。”

萧山盟猝不及防,章百合身上化妆品的香气钻进鼻孔,似乎麻醉了他的神经,让他惊慌失措,无所适从。

也许最正确最果断的处理办法是把章百合用力推开,可是萧山盟做不到如此坚决。在这一刻之前,他丝毫没有意识到章百合对他有爱慕之情。章百合心机深沉,善于掩饰,从未向他流露内心真实渴望,也许她偶尔暗示过,可是过于隐晦,萧山盟偏偏又不是善解花语的人,何况他的心思全在云锦书身上,不曾关注百合的情绪和表情变化。

章百合偎依在他怀里索吻,他丝毫体会不到温暖、温柔、温情脉脉,完全没有心悸、心动、心跳加速的感觉。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,只有云锦书,能带给他那种奇特的美妙的感觉,那是她独有的标签。而现在,他好像紧贴着一件滚烫而僵硬的奇怪物体,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。

他心跳得厉害,下意识地头向后仰,双手撑住章百合的肩头,以拉开一些距离,他的喉咙发干,说话声音都在颤抖:“百合,你是锦书的朋友,我是她的男友,我俩是她在这座城市里最信任最亲近的人。我们现在这种做法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,万一被她知道,造成的伤害将永远无法弥补。百合,你松开手,咱们就当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,把它彻底忘记,还像以前一样,快乐地、心无芥蒂地相处。”他感觉舌头似乎被冷空气冻住了,说话语无伦次。

章百合既然勇敢地迈出第一步,就把所有顾忌都抛到脑后,现在更加镇定自若,横下心来,不达目的誓不罢休。她内心认定萧山盟的话都是言不由衷,她没有松开手,反而把萧山盟的腰抱得更紧了。她仰起脸,因为寒冷和激动,她稍嫌发暗的脸色透出淡淡的绯红,更显得楚楚动人。她张开嘴说话时,呼出的气息凝结成朦胧的水雾,飘浮在两张青春脸孔之间。她执着地要求:

“吻我。”

能言善辩的萧山盟在这一刻词穷,不知道该怎样说服章百合放手,他想,必须立刻、坚决、不留余地地表明态度,才能彻底打碎她的幻想,即使伤害到她也顾不上了,原谅他没有两全的解决办法。他用力掰开章百合的双臂,向后连退了几步,他的表情极度尴尬和愠怒:“你知不知道你的做法有多愚蠢?”

他弄疼了百合。她蹙起眉头,眼睛里饱含泪水,像是瞬间从天堂跌落地狱,失望、失败和屈辱感一起涌上心头,她没料到他的态度这样决绝,没料到如此悲惨的结局。她今天原本怀揣希望而来,志在必得。她像许多年轻女生一样,过高估计了自己在男性世界里攻城拔寨的能力。

萧山盟担心自己的态度稍有软化,就会被百合乘虚而入,一旦给她留有残存的幻想,只能使事情更加糟糕。他继续保持震怒的表情,低声吼着:“章百合,如果是我以前的所作所为让你误会,我向你郑重道歉。我把你当成朋友,仅仅因为你是锦书的朋友,我们之间的友谊,从来不曾脱离锦书而独立存在,以后也绝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。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,我保证不会向第三个人提起。如果你仍不顾锦书和我的感受一意孤行,那我们连朋友也没得做。我这样说,不知道你明白没有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