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驸马高世荣·蒹葭苍苍 第十节 荣德

到了九月,赵构将秦桧的观文殿学士、提举江州太平观之职也全部罢去,高世荣料想柔福会对这消息感兴趣,便很快告诉了她。

柔福听后问:‘朝中大臣们怎么议论此事?‘

高世荣答:‘都说皇上力图中兴国家,求治心切,才听信秦桧之言,让他主持内政。而秦桧能力有限,私心过重,不以宽大之政辅皇上仁厚之德,反而行苛政、植党羽,大肆排摈异己。皇上虽一时误用此人,但及时将其罢免,不失明主作风。‘

柔福微微一笑,问:‘而今那些秦桧培植的党羽必定惶惶不可终日了罢?‘

‘是,‘高世荣亦笑了:‘都急着想法转投吕颐浩门下呢……另有些看得较远的,开始巴结朱胜非了。‘

柔福颔首道:‘秦桧空下来的尚书右仆射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职吕颐浩定会建议九哥让朱胜非补上……只怕张浚会有些麻烦。

‘公主是说吕朱二人会联手排挤张浚?‘高世荣想想,说:‘未必吧?当初朱胜非在苗刘之变后自请辞职,皇上问他何人可继任,他就推荐了吕颐浩与张浚,可见他对张浚颇为赏识。‘

柔福盯着他瞧了一阵,忽然不禁地大笑开来。高世荣不解道:‘公主为何发笑?‘

少顷,柔福收敛了笑意,这才对他说:‘没什么。只是一下子明白了九哥为何说他为我作了最好的选择。‘

高世荣隐隐意识到什么,略有些羞惭地垂首:‘公主是觉得我愚笨,无甚见识么?‘

柔福摇摇头,没就此谈下去,只说:‘我听说朱胜非当初答我九哥的原话是:‘以时事言,还须吕颐浩、张浚这两人。‘玄妙处尽在短短‘以时事言‘四字上。‘

‘那么说,是朱胜非辞相实是形势所逼、迫不得已之举,或许还受过张浚明里私下的暗示讥刺,所以心有不甘,对张浚有抵触怨怼之意?‘高世荣再问。

‘这我不能肯定。‘柔福道:‘苗刘之变中朱胜非与叛将虚与委蛇,有助于缓解事态、为勤王之师争取了不少时间,可说有功。但张浚对他的确是颇有些不满的,大概是认为他为相不力,以至引发苗刘之祸,且与叛将有诸多来往,难脱干系罢。在呈给九哥的密奏上疏中提及朱胜非,遣辞用句很值得人细细品味。‘

高世荣诧异道:‘公主可以随意查阅这几年来大臣们呈给皇上的上疏?‘

‘不过是偶尔听我九哥说过一些罢了。‘柔福手托茶杯,浅抿一口,轻描淡写地说。

高世荣又问:‘吕颐浩与张浚当年曾在勤王过程中通力合作,此后也未见有何冲突,若朱胜非欲排挤张浚,吕颐浩就一定会与他联手?‘

柔福冷笑道:‘此一时,彼一时。亲兄弟姐妹到了关系个人私利时都常会翻脸无情,何况一朝之臣?再说,但凡女子,总不愿意与貌胜于己的美女并列于人前,想来男人也一样,较强的潜在对手,还是早些排除比较好。‘

其后事实确如她预料的那样,几日后,赵构下旨命观文殿学士、左宣奉大夫、提举醴泉观兼侍读朱胜非守尚书右仆射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当时宣抚处置使张浚领军驻于川、陕等地,行事刚正,不徇私情,一些士大夫有求于他而不达目的,便开始造谣诽谤他,称他滥杀无辜、用人不当等等。朱胜非任相后听到诽谤张浚的言论,便上奏赵构,频频论其所短,于是赵构遣显谟阁直学士、知兴元府王似为川、陕等路宣抚处置副使,与张浚相见,和他一同治事,名为辅助,实为监视。张浚自然明白其中深意,不久后便上疏辞职,赵构不许,但下诏罢去张浚宣抚处置使之职,命其回临安,依旧知枢密院事,任徽猷阁直学士知夔州卢法源为龙图阁学士、川陕宣抚处置副使,前往川陕与王似同治事。

‘这知枢密院事张浚看来也做不长久,一时的失势是难免的了。但吕颐浩与朱胜非也不见得就算赢,指不定哪天又会被人踩下去……这帮人,国没治好,靖康前的朋党之争倒学了个十足,都以为自己有多高明,可惜他们遇上的主子不是父皇,是九哥。‘说到此处,柔福双目奕奕生辉,樱唇挑出一道骄傲的弧度,但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,两睫一垂,叹了叹气:‘唉,是九哥……‘

高世荣佩服她在政治上的见解,可这却并不是他希望她拥有的优点。他其实更愿意与她漫步花间、吟诗赏月,听她轻言软语地与自己聊些生活琐事,而不是目光犀利地与他讨论国家大事。无奈她像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为人妻者应有的举止态度和性情,或者,即便知道她也不愿意照此改变自己。她可以很干脆地拒绝他提出的泛舟西湖的建议,却不允许他在她问朝中发生之事时面露搪塞之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