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3章

天擦黑时, 李穆回了刺史府。

洛神欢喜地跑到院中去迎他。

仆妇侍女都不在近旁。

李穆便低头,朝她靠来。

洛神刚洗过澡没多久,还一身冰肌,清凉无汗。他靠来时,闻到了一股汗味,忙捂住鼻子, 冲他做了个可爱的嫌弃表情,躲着他。

李穆一笑, 强行凑来,飞快地香了一下她的脸。

洛神打了他一下, 推他去冲凉。自己也跟去了。

像往常一样, 挽起衣袖站在石头上,将水淋上他的后背, 手心贴上去替他搓,说:“郎君, 你还不知道吧?今日我阿姊派了人过来, 给我送了好些东西。除了吃的穿的,还有一大箱金银珠宝。我本想着收下别的, 箱子叫人带回去。再一想,阿姊既送我了,那就留下吧。以后城里孩子必会越来越多。办学堂, 给他们发点心, 再要多多的纺机织机, 还有麻、绵, 发动妇人纺线织布,给你的士兵们做衣裳,做鞋子……”

“以前我都不知道的。也是如今,自己想做一点事了,才知原来处处都是要花钱的。”

李穆傍晚归城,入城门时,便已从守门士兵口里得知高雍容派人来此的消息了。

他听她在自己身后絮絮地说着话,慢慢转头,视线落到那一张带着笑颜的娇面之上,微微一笑。

“教孩童们读书认字,我瞧也够你忙的了。别事不必做了。军需我会想办法解决的,你不要太过费心费力。”

他不提还好,一提,洛神那只小手就在他后背重重拧了一把。

“你还说!你当我不知!先前就是你叫蒋弢把事情都揽了,什么也不让我做!”

“你自己那么忙,叫我天天杵在屋里,就等你回来不成?”

李穆不禁愧疚了。

不仅仅因为自己半哄半强迫地留下了她,却没法叫她过上和从前那样的锦衣玉食的生活。

更是因为他如今事情很多。确实就像她抱怨的那样,从她留下至今,白天他几乎都没怎么陪过她。

她非但不怪,反而主动帮他做了这么多的事。

“算啦!”

她又露出笑靥,很是大度地朝他摆了摆手。

“我知你忙,没有抱怨你的意思。就是想自己也有点事情做。不许你再拦着了!我不会累到自己的。对了,你快些洗,进屋我给你瞧下阿姊的信。”

李穆默不作声,很快收拾完毕,随她一道回了屋。

屋中掌了灯。

李穆看着她递给自己一封信。

他接过,很快便看完了。

两道目光,却依旧落在手中信纸上的那一列列的字上。

脑海里,忽又涌现出从前的最后一幕。

曾连这世上最锋利的剑也无法刺伤的披着铠甲的战士,却轻而易举地败给了一盏裹着美人香的穿肠毒酒。

在腹肠寸断的剧烈灼痛中,他倒在地上,看着她被陆焕之带着离去。

他又怎甘心,就让她这般抛下了自己。

在她踉踉跄跄,走过自己身畔之时,他伸出手,死死地抓住她的脚腕,阻止了她的离开。

那时,她回过了脸,瞧着地上的他,泪流满面。

她眼眸中的悲伤、绝望,那种全然无法与命运巨手相抗的无力,直到这一刻,他依然还记得清清楚楚。

那一切的幕后操纵者,便是如今,写下了这封信的人。

信中满是关心、爱护。

乍看谦和,实则字体行间,处处带着只有上位者才能有的那种纡尊降贵过后的平易近人。

……

李穆记得上辈子,大虞和北夏之间的那一场江北之战,从爆发后,并非如现世这样,才几个月便取胜了。而是在持续拉锯了一年多后,南朝才凭着最后的一场决战,以胜利而告终。

后来纵横北方,成为他计划中的最后一次北伐的最大的对手,鲜卑人慕容替,这个时候,应该才刚刚从北夏逃脱,开始他复仇雪耻的计划。

而洛神也才刚嫁陆柬之不久。高家和陆家,正处在关系的蜜月期里。

兴平帝确实要死了。但导致他驾崩的直接原因,是太子的意外死亡。

应该就是差不多这个时候,有一天夜里,太子在睡梦中被一个宫人用被子闷死了。

据说是因前夜,那宫人惹怒了太子,太子发话,次日要将他杀死。宫人恐惧,夜间闷杀太子,随后畏罪,悬梁自尽。

而皇帝,在高峤离开建康指挥作战的那一年多里,不受约束,耽溺酒色,复食五石散,本就掏空了身体,惊闻噩耗,发作疾病,不久死去。

许氏想借太子上位,取代高氏掌权的梦想彻底落空。

没有了太子,东阳王凭着血统和妻族高氏的声望,在新安王萧道承和朝臣的举荐之下,顺理成章,登基为帝。

这便是李穆所知的前世。

这一辈子,因为自己的横空出世,改变了江北大战的进程。